云升随着庄和初走到一半时,便认出这是往十七楼的方向。
原本心里还存着三分侥幸,可待一走近,看到十七楼灯火通明,云升在亭子里被风吹了一日已然凉了半截的心一下子又凉了半截。
十七楼于大皇子和他们兄弟二人来说,就好比一个风雅的刑房,这里酷刑只有一种,但比起裕王那京兆府刑房里所有的手段加在一起,都更他们心颤。
那就是抄书。
要说抄书本身也没什么可怕,无非是把书上的字誊抄到纸页上罢了,可庄和初就是有层出不穷的法子,能让抄书这件事变得比挨打更可怕百倍。
迄今为止,最可怕的一回,是他们帮大皇子撒谎逃课,被庄和初三言两语问出了破绽,于是庄和初罚他们二人与大皇子一起在这里抄书——在满楼成千上万的书中找出写有某一句话的那册,将这句话所在的那一页誊抄下来。
那一回,他们二人陪大皇子愣是在这书堆里住了三天,最后凭着一点儿运气误打误撞翻到那册书,才算是交了差。
后来大皇子跑到皇后那儿去打着滚儿地诉苦,也没落着一句好话。
先生罚抄书,那是天经地义的。
这还是云升头一回独自被带到这儿来,不由得他不哆嗦。
一进门,庄和初也不将他往藏书的楼上引,只不疾不徐地径直走到正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炉旁,斟出两杯茶,一边解了披在身上的斗篷,一边和颜悦色地唤他过来喝茶。
云升使唤着一副站得酸软的腿脚,小心翼翼上前,抖着手接了茶。
“累了吗?坐下来说吧。”
庄和初在茶案旁坐下来,和颜悦色关切道。
“不、不……”
云升自然是不敢说累,但要说不累,又好像挑衅似的,只能折中而取道,“不算太累。”
庄和初笑笑,也不劝他,开门见山地温声问道:“站这大半日,可参悟到什么了?”
“云升实在愚钝,还请庄先生赐教。”
庄和初浅浅抿了一口手上的热茶,再开口,还是十分和气的口吻,话却已是盘诘的话了。
“若我所闻不虚,那晚大皇子去广泰楼,是你陪他一道去的。”
云升一怔,虽万没有想到庄和初要他们反省的竟是这桩事,可终究有了个认错的方向,总好过再提心吊胆地揣度了。
“云升知错!
往后我一定时时劝导大皇子——”
“你随他去,不就是为了能有机会劝导他吗?”
庄和初曼声打断他。
“是……啊?”
云升一僵。
庄和初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汤,轻轻吹了吹浮荡的热气,又送至唇边慢慢喝了一口,只这片刻的功夫,再一抬眼,就见着云升额际浮出一圈儿细汗,脸颊上也有些隐隐的涨红了。
不知是叫着楼中的热气蒸的,还是叫他这一句话吓的。
将他带到这里来说这些,原也不是为了吓唬他的,庄和初无声地轻一叹,不再兜转什么,直入正题。
“裕王在玉轻容这件事上,环环布局,甚是周密,而如此精心布置,最为关键的一环,就是大皇子一定要在广泰楼将玉轻容带回府中。
这样要紧的一环,成与不成,全押在大皇子一念之间吗?”
庄和初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裕王与我一样,都是自你们这般年纪长过来的,深知人在这般年纪心意变化最难琢磨,尤其还是那般场景之下,任何一句劝阻或起哄,都有可能瞬间改变大皇子的决断。
如此要事,为保万无一失,必得有人在旁随时把控,一旦大皇子的心意同裕王所愿稍有偏差,就要靠此人来及时劝导促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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