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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哥笑笑,笑容僵硬,不无尴尬。
这时,林望月起身,摘了一片树叶,放去了相机上,和小方哥说:“看这个。”
树叶似乎比冷冰冰的镜头亲切多了,小方哥放松了不少,林望月又坐了回去,托着脸颊认真地看拍摄画面。
于戎清喉咙,拿着笔记本,问:“那先说说你的生死观吧……”
“啥?”
小方哥的脖子往前一伸,眉毛一高一低,显然不明所以。
林望月问:“你觉得生命意味着什么,活着是什么,对你来说。”
小方哥听明白了,咂吧咂吧嘴,说道:“活着嘛,就是早上能睁开眼睛,能吃,能睡,有力气干活,能赚钱,赚够了钱就讨老婆,生孩子,孝顺父母;过年时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孩子喜欢鞭炮,放给他看,然后我也就慢慢老了。
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嘛。”
他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车了,“我们村里长大的和你们城里人不一样,你让我上学读书,我也读不会,读不进,我会读山,早上我看到一片云在东面,我就知道中午要下雨了,风呼啦啦地吹,我就知道要去播种了,它丝丝地响,我就知道野猪要下山了,公猪发情的季节到了,它耐不住寂寞,山上山下地找对象;月亮圆了,稻米熟了,河水涨了,田要犁了;早上吃碗面,我浑身热乎了,我进山里砍柴,采药,采蘑菇,挖灵芝,夏天熏野蜂,秋天收茶叶,冬天收拾核桃,春天什么都好,野菜好吃,野浆果也好吃,去年酿的米酒也能拿出来尝尝了;大米是个好东西,大米磨出来的米粉就做米糕,我妈做的米糕不掺糯米粉,光是大米粉,放上点红豆,蜜枣子,柿饼干切了条一块儿蒸,出了锅,抹上点蜂蜜,那真是甜到心里去,秋天吃黑山羊肉啊,炖上一大锅,光是汤水我就能下三碗饭;你们城里人讲究,没事就去看个电影啥的,你说一个黑屋子里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互相不认识,还不能闲扯,多尴尬啊,还有什么恐怖片,惊悚片的,有的人只敢从指头缝里看还上赶着去遭这份罪,专门去找吓,搞不懂。”
小方哥说得嘴巴干了,舔了舔嘴唇。
于戎说:“所以……生活,生命对你来说意味着吃饱穿暖,维持在一种你熟知地生活状态?”
“吃不饱,穿不暖不就没有生命了嘛。”
“所以,死对你来说就意味着失去了这些,是吗?”
小方哥说:“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我老婆成了寡妇,我孩子没了爸,我爹妈没了儿,这个家没了主心骨。”
于戎说:“许多段社会关系会因此终止,是这个意思吗?”
林望月问:“挂在客厅里的那张照片是谁?”
小方哥双手环抱住膝盖,好一阵,说:“年头的时候,我爸走了。”
他已经很会看镜头了,他能透过画面牢牢盯着于戎,盯得很准。
于戎抬起眼睛,从镜头外看他:“之前没听你提过这件事啊。
“
“咳,提这个干啥。”
小方哥向后一仰,没靠着什么,遂往前倾了回来,“提这个有啥好的,没啥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干涩,但还说着话:“他上山采药,割伤了手,伤口烂了,没当回事儿,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没法子咯,破伤风。”
“来不及咯。”
“孩子生下来的那天,我梦到他,我就去问我妈,我说是不是爸想回来看看孙子?我说,要不我们去找白婆婆,找爸回来一趟,我妈说,不,我们不去,她说,让你爸走吧,要是召了他回来了一回,他看了一眼了,那不得记挂上,他就会一直记挂着,他就走不脱了。
走不脱的人没法去投胎,不去投胎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人死了,身体会发冷,做了孤魂野鬼,时间长了,魂会发冷,发僵,会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忘了,他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那多痛苦。”
小方哥自己点香烟,抽烟。
于戎问他:“你还记得那个梦里发生的事吗?”
小方哥理理头发,说:“记得啊,我和他去山里挖笋,他问我,早饭吃了啥,我说,早饭咱们不一起吃的嘛,还有妈,还有燕子,还有小成,你咋不记得了,你咋还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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