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唯有月色亭亭,伴君而行,一路踏着月色如纱,出门与更夫擦肩而过,薛裴之往定阳街去。
整个盛京中,最繁华当属南城,其次唯定阳尔,是以南城乃是风月之所,定阳便是酒肆客栈多,商旅齐聚。
楚弦住在定阳街尾转入的巷道内,一家小客栈中。
时值大周盛举,天下才子齐聚,京中客栈人满为患,想住最好的自是不能了,唯有这等偏僻之处,还有三三两两客房,这便够了,清雅有余,清冷也有余,正合了楚弦所求。
薛裴之不知楚弦的具体位置,但只走过定阳街道处,偶有余音枯涩传来,在这幽寂街上传得远,不成曲调,也不成音,唯有凄凄戚戚琴音,一挑一拨荡漾出声。
这把琴音薛裴之认得的,犹记得当初初遇楚弦时,他携侍女入宫,而身侧则是形影不离的一把琴,说是尤为重要。
那时在介奴所他曾听过琴音乍泄,是楚弦无意中一拨所致,这把琴音很别致,一认便出,也如此时一样。
薛裴之穿入巷道,随着这一声声起起伏伏的铮铮之音走入,最后在客栈小院的后门处停住了脚步,院子门虚掩,音从里中泄出,站在这门前,薛裴之有太多的疑团与不信任,但是此刻,他却是非见楚弦不可。
门被推开,呼啸风声转入小园中,入目时那昔日少年郎坐于阶前,背靠在身后柱子上,宛如那日在街上看到楚弦时的悲恸,他延续至此。
但只见静坐于此的男儿,衣随风动,淡雅得犹如天上月,隐有幽音,带着忧伤,怀抱着那把桐木琴,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挑动琴弦。
不是在弹琴,而是百无聊赖,漫拨琴弦,而抱着这把琴的楚弦,目光却空洞孤寂,遥望天上月,仿佛就要融化在其中。
他立于门上,他则坐于阶前,遥遥对立。
从昔日相逢一遇便恨晚,到此刻薛裴之见他如此萧瑟,更是不知道他究竟在这千丝万缕的案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薛裴之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
而且,从那天在长街上看到楚弦癫狂之样,直到这些天来,他就犹如死去了的一般,半点不管身外事,就连向皇上请命的十日之期也近了,可他却再没心思查下去。
“晚风晓月破,盛京波谲诡。”
楚弦将手按在桐木琴上,微微侧首看着薛裴之,“漫漫京城漫漫雪,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还来作甚?”
他说完,依旧垂首,双手抱着这把琴,像是抱着此生最珍贵之物,不愿舍弃的样子。
昔日意气风发,双手永远负在身后身姿挺拔的楚弦,那个曾在横水一战成名于天下的帷幄之人,而今却像是个病重垂危的人,任凭风雪过,呜咽残泣,声不停歇。
“我爹不是凶手,凶手依旧还在逍遥法外,我只想知道,凶手是不是你?”
薛裴之紧握手中的证物,说完时将证物朝前面地上一扔,只见麻布被翻开,里面素尺软剑在,孔雀羽翎亦在。
“这是两件证物,宽薄皆一致,你倒是告诉我,哪个才是真正的杀人凶器?还是一开始,就是你在混淆视听?”
薛裴之越说着,声音就越强硬,也越发激昂。
“我已有十年不曾归过故里,每夜唯有遥望天上月,望有一日能清清白白的回去。”
楚弦没有理会薛裴之的话,犹然声音平静如镜,无半丝波澜,唯有深不见底的孤寂,伴了十年之久。
薛裴之则不依不饶,“若你是凶手,今夜我便杀了你,若你不是凶手,那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是杀我爹、杀武侯爷的?”
“我当年,也是抱着这把琴,走遍宫道,那时月色也像今夜这般漫长,照在介奴所里的时候,你知道那种绝望吗?”
楚弦更像是深陷在自己的回忆中似的,半点没将薛裴之的话听进去,他说:“我不会弹琴,但是这些年我努力的在练琴,我也在努力的做好一个琴奴,可是直到现在,我发现……这把琴坏了。”
他松开手时,其中一根弦掉了,松粉散落,难怪音色那么晦哑,而他一味的在说琴,仿佛伤的不是琴,是他的心弦,也跟着一起断了。
楚弦犹然自言自语,“我出宫时也是背着这把琴,很重,一路背了十年,一把……不属于我的琴,却丢不去了,生而为琴奴,便是琴奴,任你千军万马中过,又是如何,当年的屈辱还在,甚至比身为奴隶还要不堪,如此不堪,可我没想到,她还活着!”
说道此时,他又埋首下去,泪滴在琴弦上。
伤心到了最极点,只怕也是如此吧!
薛裴之见他还抱着自己的琴,对自己的质问却充耳不闻,他潜藏了一夜的暴怒在此刻也无法压抑住,冲进了院子中,一脚挑起地上的素尺软剑,软剑抛往半空中,薛裴之趁手一接,持住剑柄,冲之前去。
“一把破琴,哪里抵得过我爹的命?”
他软剑直指,是往楚弦怀中那把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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