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孟得鹿以为荷亦技高一筹便自负傲慢,不好相处,所以从没和她主动攀谈过,但今夜,她很想找荷亦聊聊天。
荷亦的房间里传出剧烈的呕吐声,孟得鹿猛地想起这几天也从坊间小乞儿口中听到些风言风语,传闻荷亦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她从不轻信流言,可也不想撞破这样的场面让荷亦尴尬,便在门口等到房间里安静了才轻轻叩门。
“今晚的事情吓坏你了吧?别放在心上,以后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身为平康女子,哪怕是身价再高的头牌花魁,在客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会说会笑的物件,每当他们之间稍有不和,又相互忌惮,不敢直接撕破脸,就会借着咱们斗气撒火,这就是咱们的命……”
与孟得鹿想象的不同,荷亦的声音又糯又甜,像一碗拔在深井中的糖霜绿豆汤。
孟得鹿轻轻呷了一口荷亦递来的茶,“荷亦姐,今夜多谢你了,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知道你不贪图财物报答,所谓大恩不言谢,你的搭救之恩我记在心里了,他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荷亦微微吃惊,“我不过是尽了点自己的所能,让你免得被客人刁难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搭救’、‘大恩’?”
孟得鹿道,“有些事情,我暂时不方便和你细说,但你今天对我的庇护远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大……我虽然是初来乍到,也早知道风尘之中生存不易,大家表面上姐妹相称,暗地里争风吃醋,拆台倾轧却是司空见惯,今晚的局面,如果换了是别人,要和我争个你死我活也在情理之中,可你却在有意地保护我,这样的善意在平康坊里实在难得……”
烛光晃的荷亦脸色苍白,她轻笑摇头,“善恶无关乎处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都在心里,平康坊也不过是这人世间的一个缩影,我也不过是时时告诫自己,人没法选择出身和境遇,却可以选择每一刹那的善念与恶念罢了……今夜的事,只能算你我命大,你也够机灵……”
她疲惫无神的目光又燃起一丝好奇,“对了,你那个‘听音辨物’的绝技是从哪里学的,有什么关窍?”
孟得鹿坏笑地眨了眨眼,“什么‘听音辨物’啊……再老练的古董行家也不过是肉眼凡胎,世人收集古董有的是为了附庸风雅,有的是为了倒手盈利,哪个剩下哪个就是真的,哪个在位高权重的人手里,哪个就是真的,我不过随意帮他们砸碎一只,剩下的由着他们吹嘘去吧……”
荷亦虽然不意外,却又不甘心,打破砂锅追问到底,“话虽如此,万一那只真碗被你砸了,岂不是罪过。”
孟得鹿自信地将食指比在唇间,轻嘘一声,“放心吧,那两只碗都是假的!”
地官侍郎钟植的府邸位于永兴坊的正中,这里距离平康坊并不遥远,离皇城更是近便。
地官侍郎钟苑东与春官侍郎崔国南多年不睦,这是全长安城尽人皆知的“秘密”
,今日是夙敌崔国南的寿辰,半个朝堂的官员都借机逢迎,钟苑东却故意和至交同党冬官侍郎封迎木带着嫡系加班议事,直到打听到蕉芸轩内宴席散尽,才故作疲惫地回府。
这个时辰家人都已经睡下了,只在书房里给他留了一盏烛火,钟苑东猛然想起这还是女儿在时留下的习惯,时隔数年,他逐渐接受了女儿已经离去的现实,可不知为何,此刻盯着跳动的烛火,他的心也跟着跳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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