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忽有那么一瞬,何晏没有了往日傲慢的神情,他眉头舒展,认真地看着我。
而我,好像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敬佩。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可何晏真的咬牙说道:“我不信,除非你亲自写给我看!”
我轻笑着,随手将手中的《尚书》递了过去:“这里便有新作的书记,你只管看喽。”
何晏即刻捧起缣帛,于案前坐下,双目不离。
片刻后观其神色,便知何晏已心服。
可他仍然切齿道:
“妹妹择书的眼光还须有所拔擢啊,……汝所执古文《尚书》,乃扶风马融所注,诚不若北海郑康成之注也。”
汉末,马融、郑玄两位经学大师,皆为古文《尚书》作注,实现了今、古文《尚书》学的统一。
马融师从班固,传经郑玄,所注《尚书》兼取先郑父子和贾逵之说,郑注《尚书》先前我已在清河崔府读过,今日正是要一览马注风采。
“我若偏爱马家之注,又怎样呢?”
“舍山熊而取河鱼,不敢苟同也。”
看着何晏认真较劲的模样,我忍俊不禁,倏而想起历史上何晏《论语》集解的贡献,不免起了兴致,便放下戒心,在对座缓缓坐下。
上回抄书抄花了眼,夹杂了几句郑注,竟都被何晏认出,如今单凭片段,他便能辨析马、郑《书》注。
何晏实力,果不容小觑。
那么,今日真正吸引何晏带着敬佩前来的,兴许并非是我的简体行楷。
如此,便无他虑,只管戏耍他便是了。
“我早将司空府中书阁藏书摸清,别的郑注经书倒还齐全,偏少了《论语》郑注,如此说来,前日平叔兄被罚注《论》时,参阅的定然只是马注喽?马注《论语》精确,扼其要义;郑注《论语》多臆测,言语繁琐。
平叔兄今日,如何倒在人前称颂起马注不若郑注呢?怪哉,怪哉——”
我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拍掌笑道。
何晏沉下脸:“‘郑学’自问世以来,便为儒林之潮,当今中原士子,莫不循风而影从。
崔妹妹既出身清河崔氏,缘何不将令叔从师之述作奉为圭臬呢?”
“经学权威,不足道也,博采众家,有利无弊。”
何晏听罢,诧异不已,然而,他很快便又用先前那副挑衅的姿态,将自己装扮起来了。
“本朝历代鲜有女子嗜书,崔妹妹倒是十分怪异。”
何晏眼里尽是不屑。
“学识无主,固可自取,怎该是你们男儿独占之物呢?”
我单臂托头,故作姿态引他:“不过说起经注之事嘛……我崔缨倒也略知一二。”
“哦?”
何晏果然竖起了好奇的双耳,作了个“请”
的手势,“洗耳恭听。”
我不紧不慢,用手指点着缣帛,侃侃而谈,大有向古人示威的意味:
“所谓《尚书》,即‘上古之书’,原只称《书》,有虞、夏、商、周四书之分,为史官所记之典、谟、训、诰、誓、命。
秦人燔书,原本殆尽,逮及汉初,遂有博士伏生,口授传经,以隶书之,篇计二十有八,世称‘今文《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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