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醉桥看着枯云,枯云的头发从耳际垂落,盖住了他的侧脸,只显出个鼻子,嘴唇,下巴的剪影轮廓。
他的肤色在阳光下显得透明,像玉。
尹醉桥搓搓手指,拍开膝盖上的碎发,说:“记得,报纸上说他死在了我家里。”
范儒良马上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他人是肯定没死,要不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个什么?哈哈”
尹醉桥不响,范儒良眼睛弯了弯,生出了些许感慨:“我和他很有缘,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有一阵走了得有一年吧,现在啊,又回来啦。”
尹醉桥抬眼,问说:“他給你当兵?”
范儒良笑着比拇指:“我可雇不起他,厉害着呢,比谁都厉害。”
说着,范儒良朝枯云吹声呼哨,枯云抬起头,望他一眼,漠然地站起来,把椅子搬进了屋里,人也进去,跟着关上房门。
范儒良不太在乎他的冷落,还笑嘻嘻地和尹醉桥讲话:“給你收拾间屋子,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可千万别拒绝。”
尹醉桥不响,握住拐杖想站起来,范儒良扶了他一把,尹醉桥的眉心是紧锁起来了,不甚舒快。
他道:“我能走。”
范儒良缩回手去,自己搓着两掌,道:“我营里有个原先当木匠的兵,做的木工活儿没得挑。”
尹醉桥不言语,范儒良走在他身后,步伐跟着放得很慢了。
“换根趁手的,”
他说。
尹醉桥已漫步行到了院中间的几张长桌边,桌上是枯云拿出来晒的书,一卷一卷摊开着。
书页在微风里微微打起了卷。
“想看就拿几本看吧。”
范儒良说,“都是他拿出来晒的,书还是要人看。”
他看了眼枯云方才隐入的那间小屋,道:“你慢慢挑。”
他就此别过尹醉桥,进了屋去。
他一进门,嘴还没张开就挨了枯云两句骂:“你留他下来干什么?谁知道他是不是共匪?是不是日本人派过来刺探你军情的?!”
范儒良过去哄他:“你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他现在这么悲惨,也就是一口饭的事,要说汉奸,那绝对不可能,尹醉桥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
“你清楚他的为人你还把他拉进家门,伺候他洗澡洗脸,还要扶他走路,让他白吃白住?你不知道他最恨别人的同情,别人的施舍?你对他好,他心里是早就把你骂成猪头瘪三了。”
枯云这么一通说都不带喘气的,听得范儒良直愣眼,他噗嗤笑出来:“周太阳把你給套麻袋揍了都没见你这么激动,哈哈哈,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你生这么大气的时候是个什么面目可憎的样子?”
枯云张牙舞爪比了个怪兽吃人的动作,范儒良乐歪乐嘴:“你别激动,他是怎么得罪你了,你得来这么多辛酸的体会?”
“辛酸什么啊?你哪里看出来我辛酸了,”
枯云说,“我不喜欢他,他好阴沉,鬼一样。”
范儒良把他拉到晒得到太阳的窗下,用上了正经的脸色和腔调,说:“扯皮!
鬼会往阳光里站吗?”
枯云走开去,把手边一堆书全塞进了书柜里,屋里粉尘乱飞。
他咳起来,范儒良給他顺气,说:“我们那院,内厅不是还连着间朝北的屋子吗?打算先让他住那里。”
“其他屋子不行啊?”
“其他不都是杂物间吗?多乱啊,北屋的炕床我看挺好的。”
“你小心他大少爷脾气,睡不来硬炕,要你給他弄床席梦思!”
范儒良笑得灿烂,一把抱住嘟囔着的枯云,香他的额头,欢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和我过惯了两个人的生活了,突然闯进来一个尹醉桥,你嫌他碍眼,碍事,是吧?”
枯云挣脱开,道:“随你怎么安排,也随他怎么过,别来烦我就行。”
“那肯定的,问十句都不带答一句的人怎么会来烦你。”
范儒良揽过枯云又亲了好几口,亲得自己身上都是枯云的香味道了,这才打着招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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