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昔年匆匆一会,今朝,再次匆匆一别,此生,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恩怨已结,再无牵念,尔奔天堂,我奔天涯,浮絮飘萍,各自走好——
永乐二年,从春到夏,被我消磨在茫茫草原之上。
我走过落日长河景色壮美的斡难河,走过号称蒙古圣山,冰峰永矗的肯特汗山,走过数十日见不着一个人影的广袤沙漠,然后在小城迤都欣喜欲狂的看见人影听见人声,突然连浓烈的羊膻味,都觉得亲切好闻。
也是在迤都的小酒馆里,我对着桌缝里嵌满黄沙的破旧桌子,心事重重的喝着散发着奶酸气息的青稞酒时,突然想起,姑姑的忌日快到了。
而我,已经在关外漂泊了很久,暗卫一度失去了我的消息。
那一日,我掸掸斗笠上塞外风沙,一年来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关内。
永乐二年八月,我回到北平。
妙峰山旧地重游,景色依旧,十万花林如雪,却已无人伴我,同览胜景。
妙峰山顶,长风鼓荡,吹起衣袂猎猎,恍惚中听得女子脆笑如莺,“一辈子理不清,就下辈子再理,你总有软肋在我手里。”
男子声音清朗沉稳:“无妨,你便生生世世的威胁着我,这日子过得才有意思。”
那声音如此清晰,如在耳侧,恍惚间便似他立在我身后,正待我回首,蓦然惊喜。
我却直立如昔,不曾回身。
不过幻象而已。
呵,我以为捏住谁的软肋,最终被反复播弄揉折的,却是我自己的千疮百孔的心。
往事悠悠空记省——
妙峰山南麓,昔日山崖早已崩塌,形成一处小山坡,草木无知,历经造化摧毁之灾,不过数载,再次繁盛葳蕤。
我早已寻不着昔年遗迹。
绕着土坡缓缓行走一圈,凭着记忆找着一处山凹,觉得那里和当年山洞距离很近,便带了香烛纸钱过去。
尚未走近,我脚步突然一僵。
山凹下,嶙峋山石上香烛纸钱齐备,银衣男子,正微微俯身,以酒相酹。
这一刹间思绪百转,最终我还是走了过去。
他缓缓回身。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至平静,至汹涌。
我突然觉得心境苍老,恍惚间鬓侵雪霜,这兜兜转转的日夜,似早已过了数个轮回,人生里诸般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一一尝遍。
换得如今,相对无言。
此刻的平静相视,才惊觉,当年的跌宕,激烈,溅血三尺,拔刀相向,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活着,血液涌动着,知冷知热着,有爱有恨着的,幸福。
如今也许我依旧知道那热血激起的滋味,却已久违,久违至懒于想起。
在姑姑葬身之地,遇见她杀身仇人,我竟不想再拔剑相对,姑姑也许会责我不孝吧。
我淡淡的笑着,上前。
即已相逢,便不必转身逃避,更不必追究是邂逅还是有心。
将他的香烛纸钱挪了挪,放上我的,我道:“她未必想看见你。”
贺兰悠默然,良久答:“我只做我觉得我应做的。”
我侧头瞄了瞄,见山凹露出的泥石看来颇为奇异,竟不似造化生成,倒象是后天人力所挖导致,不由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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