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宅与庄府都在皇城里,离得再远也远不过几条街去。
可也不知怎么,忽听梅重九这样一句话,千钟心头蓦地漫上一股酸涩,眼前顿然蒙上一重水汽。
千钟本想与梅重九说句什么,奈何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一众人里不乏在广泰楼听过梅重九说书的,许久不见梅先生露面,纷纷将他围住说些问候道贺的话。
这头也有瞿姑姑催着吉时,千钟便只好匆匆忙忙进了轿子。
正月初三是个凶日,不访亲友,皇城里更没有第二户挑这日子办喜事的,是以接亲的队伍一路走,一路围的满都是看热闹的人。
千钟顶着盖头坐在轿里,外面鼎沸的人声和鼓乐的喧闹将心头那股酸涩渐渐化去,心绪一平复,想想今日一早到这会儿的重重礼数,便不由得纳闷。
要照这么个架势,当年那梅知雪究竟是怎么做到半路逃跑的呢?
还有,这么众目睽睽,裕王想在今天使什么坏,又能使什么坏?
花轿这么一路行到庄府门前时,天色已不早了,又是拦门讨钱物花红,又是道人撒豆谷、驱三煞,一通接一通热闹完,才听得要迎她下轿的话。
瞿姑姑和银柳左右伴着千钟踏过铺地的青毡花席,跨过马鞍,一路进门。
千钟蒙着盖头看不见路,但凭着记忆也大概摸索得出,这是一路将她送去了庄和初住的那院子,进了那间已重新布置过的卧房,坐到一片红火的床榻上。
瞿姑姑与银柳这一众从梅宅随着过来的送嫁,将她送到这处,便都照礼数饮过酒离开了。
再往后,一切也都和瞿姑姑昨日来与她交代的一样。
庄和初在外行完他那一大堆的礼数,便牵巾与她行拜礼,在外拜过一遭,又回房拜了一遭,晕头转向地拜完,再被扶到床上,与庄和初左右并肩坐下。
几位年长的妇人一边念着什么东西南北的诗文,一边往他们身上撒金钱彩果,念一句撒一把,满是文绉绉的说辞,千钟只听懂了那最后一句。
“撒帐后,夫妻同心,鸾凤和鸣长相守。”
而后结合髻,对饮合卺,一一都是与瞿姑姑所讲一模一样,礼官又道了几句贺喜的吉祥话,就带着满屋子的人鱼贯退出了。
乐声不绝,喧嚷渐远,夜幕已落,满室红烛摇曳。
一切顺遂。
顺遂得好像真就只是办了一场婚仪,处处在往好里促着他们,压根不会生任何不好的事。
裕王能有这么好心?
千钟心里正惴惴着,忽见一双手自身旁探过来,牵住盖头边沿,轻轻把这顶遮了她一日的盖头揭了起来。
这一日里时时能听见这人的声音,却还是第一眼见着面。
那道熟悉的温然笑意映着红烛的辉光撞进眼里,方才还为着裕王的算计而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瞬间就落定下来。
才一落定,忽又觉这人目光有些出神地顿在她脸上,千钟一下子想起今日脸上的装扮,心一慌,忙低了头。
“大人您快别看了……”
千钟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道,“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讲究,一堆珠子贴在人脸上,跟河蚌成精了似的。”
庄和初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她以县主之尊出嫁,又是御旨赐婚,宫中便照规制用了这种以珍珠为面靥的珠钿妆,雍容亦温雅,也非寻常街巷间能轻易得见。
昨夜庄和初就想过,这样的妆面在她脸上会是什么样子。
想来想去,已都是往最美好处想的了,可眼前之人还是远比他想象之中更胜过千倍万倍。
千钟羞恼间微微涨红着脸,白处愈白,粉处愈粉,珍珠颗颗莹润,俨然似朵承着颗颗晨露的芙蓉花。
怎么就河蚌成精了?
“哪有这样好看的河蚌?”
庄和初不自禁伸手,又唯恐逾越太过,到底只是指尖在那芙蓉花一侧腮边笑窝处的晨露上轻轻触了一下,便知足地收回手。
手易收回,目光却难。
庄和初脉脉看着,轻道:“定要说是河蚌,那也是和和美美的意头,是万水千江中最美的河蚌。”
千钟听得脸热,又耐不住好奇,也伸手小心翼翼地往那珍珠上摸了摸。
珠子黏得要多牢有多牢,用手戳着也不动,好像已长在了脸上似的,千钟不禁愁道:“往后,我就得一直顶着这一脸珠子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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