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的马车坐了多久,凝辛夷已经没有印象,她只记得颠簸摇晃,还不如此刻的梦境温暖平稳,让她在许多瞬息之中,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依然不愿醒来。
梦境变得破碎虚幻,也许是身体感受到了太过久违的温暖,让她的梦飘去了另外的画面中。
从东序学院的长湖中被捞起来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极度畏寒,沐浴时要最热的水,皮肉都变得通红,她才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有一次,她在浴桶中时,当时的侍女来帮她放澡豆,手指触及水面时,被烫到吃痛,出一声惊呼,让昏昏欲睡的她从梦中惊醒。
凝辛夷入睡很难,这样的假寐对她来说都是难得。
只是那个时候,整个凝府上下还没有如今这般对她的跋扈嚣张作风退避三舍,将她的一应习性喜好都铭记于心,生怕冒犯了她什么,更不可能有人胆敢在她入睡后,惊扰她半分。
所以倏而被吵醒,她难免心有怒意。
后来的事情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她再也没有见过那名吵醒了她的侍女。
所有的回忆都会让凝辛夷头痛,想要去回忆这一天到底生了什么,也是一样。
很多事情,她只有在梦里看见,才能想起什么。
比如这一次,她想起来,那一次沐浴之后不久,凝府迎来了一位贵客。
三清观的道君菩虚子。
白高束仙风道骨的道君踏过凝府的门槛,一路直至她的面前,不言不语,观她许久,然后对一旁神色凝重的凝茂宏道:“的确是封印松动了。”
那时的凝辛夷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甚至对这位道君没什么兴趣,她只是在想,这好似还是凝茂宏第一次踏足她的这一隅偏荒院落。
她对这位父亲感觉陌生,却也到底难掩孺慕之情,那么她这位日理万机德高望重声名极佳的父亲呢?
他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人生中唯一的污点的呢?
父亲或许也不像是后院那些人说的那样,连她这个所谓三小姐的院门向哪边开都不知道。
即便真的不知道,如今也应该知道了吧?
他的心里,除了阿姐,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她?
梦里的小小少女睁大眼睛,看着父亲。
知道自己在做梦的那一缕意识,却在看着梦中幼年时的自己。
凝辛夷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绝对的黑寂,她双手交握,不必多去感受什么,就已经确定,自己正平躺在熟悉的床上。
是她从神都一路带入谢府的那张床,一应床上的铺陈都是她用惯的,空气里的桂花香已经淡到几不可闻,却依然让她轻轻皱了皱鼻子。
若不是身上的衣服没换,被尘土沾染的感觉还在,体内三清之气依然匮缺,她几乎要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此前在白沙堤生的一切,也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凝辛夷慢慢撑起身。
她讨厌这样的黑暗,但偏偏是在这样彻底的黑中,她的感知反而最为敏锐。
所以她已经第一时间确定,这里除了她,并没有别人。
之前在白沙镜山因为绞痛而昏厥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凝辛夷抬手,隔空将桌边的烛灯以灵火点燃。
光线满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虽然暂且不知道一个重伤到站起身都需要她搀扶的谢大公子是怎么将她带回来的,但连手都不帮她擦擦干净,就把她放在了床上,未免也太潦草了吧!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这人足够谨慎,还是太过……随意。
凝辛夷沉着脸,用刚刚攒出来的一点三清之气净了手,又掐了个诀。
残留的那点让她窒息的味道终于散去后,她才起身,将身上实在太脏了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反身在黑釉瓷枕上摸索了片刻。
她不着急确认自己睡了多久,这一趟外出了多久,究竟有没有引起什么风浪,也不着急去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屋外是否天光已亮,紫葵在阶下来回了多少遍,心中有多少焦急,却也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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