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吃。”
女孩懂事地将馍掰开,气若游丝,已然有了离魂之相。
男孩执拗地端着粥碗想将米汤灌入老妪咽喉,奈何老妪口齿紧闭,偶有呓语,声气慢慢止息。
有人苟延残喘地争夺一口吃食大打出手,有人默默地承受生命的离开。
男孩颓然无力地垂着脑袋,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少年人站在男孩背后,道:“人之生死,沧海一粟。
那边有大夫,带你妹妹去看看。”
男孩闻言一震,连忙抱起病弱的女孩,匆匆朝大夫的帐篷走,都是瘦得皮包骨的孩子,男孩骤然起身眼前一黑,不由趔趄两步,险些两个人栽倒在地,少年的手臂及时圈住他们,叫了两个仆从帮忙。
女孩紧紧趴着男孩的肩膀不肯松手,对少年人细声细气道:“他不是我哥哥,是我以后的相公。
等我长成,我要嫁给他。”
男孩有些恼怒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少年垂眸看着女孩死气沉沉的面上眼睛乌黑亮着期冀的光彩,苦涩地笑了笑,他自小能看到人身上的死生之相,明知道女孩的命数在流逝,还是突然被没有明日的以后震到,一时间心内春意融融。
他抬首扫过浮图城外的人,死寂和生机混杂于两眸。
男孩忽然想起没有道谢,怔怔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无尽的哀伤顷刻淹没了他。
年少时的柳之元对能看穿人的生死之相恐惧不已,眼前的人明明正值盛年,他一眼看到对方濒死弥存之际的惨状,肉白骨的荒凉,柳之元只觉莫大的悲哀压在他身上。
若是耄耋老者寿终正寝,他也不必惶恐自责,偏有些年幼孩童懵懂天真,少年抱负未成,柳之元也曾试图提醒,结果令他暴怒不已,一时的解祸不过将大限时间后移,真正的天劫降临时,那人原本应受的折磨丝毫不减,更加凄惨,仿佛上天用别人的痛苦警示柳之元的多此一举。
柳之元先是怨恨上天不公,又禁不住自问是自己所想牵累了他们,倘若他看不到别人的生死,便不会生出虚妄之相。
柳承当时在世人口中已经是走火入魔的状态,见他愈发地冷淡寡性,远离至亲好友,道:“所见非你所为,执迷则成魔魇。
你既能看人生死,顺其道法,自然破局。”
时日久了,有些已知的事情没有因柳之元的疏离改变结局,那些人自然地走向柳之元预见的命运。
无法改变,只能面对。
柳之元常年离家在外游走,每逢灾年前夕,他见到的大半皆是祸相,柳之元只得派人事先通传柳家,置粥棚救济。
是年柳之元回到浮图城,见惯了生死之相,面对这些陌生的面孔,犹如流水浮萍,柳之元不再固执于死亡的瞬间,他看那些尚有一线生机的人,巧施助力,他已在多年的梦魇中找寻到了妥协之道。
柳之元每日穿行在流民之间,一些魂灵生机勃勃,一些反向消减,弹指消散于无。
男孩不经意出现在柳之元的眼前,驻足对视片刻,远远地俯身行礼,匿迹于药雾弥漫的帐篷里。
每每看到他脸上升起的希冀,柳之元不可控地想到他即将面对的事实。
柳之元驻足蹙眉,熟识的魂灵宛若幼小的火苗被围困在幽淡的魂灵里,人的每一遭恶念恶行皆烙刻在其魂魄上,眼下几名强壮的流民对着男孩拳打脚踢,内里悄无声息地消耗着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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