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夹菜扒饭,照例闷头一顿猛吃。
小阿姨端了紫菜蛋羹,走近来说,宁波人讲,下饭无膏,饭吃饱,今朝小菜少,比唐伯虎吃白饭,总是好一点。
大伯伯连吃两碗饭,停下筷子说,小阿姨,唐佰虎这一段,是苏州说先生,乱话三千了,古代不搞运动,唐伯虎再穷,也不会穷到吃白饭的地步。
阿宝娘说,一讲两讲,就讲运动。
阿宝说,唐伯虎为啥吃白饭。
阿宝爸爸白了大伯一眼说,当心噎,少讲。
大伯吃进半碗,胸口一挺说,配合忆苦思甜,我惊堂木一拍,是这样的,各位老听众,老听客,今朝,我来讲一讲风流才子唐寅,落难时期,穷得眼面前,只剩了一碗白饭,要死呀,无论如何咽不落,就叫了小僮,立到身边,慢慢唱菜名,小僮头颈骨一伸,现在报菜了,喂呀,“响油蟮糊”
来了呀。
唐伯虎伸筷,台子上空,就是一夹,扒了一口白饭,“滑炒子鸡”
,来么哉。
唐伯虎扒一口白饭。
“八大块”
呀,就是红烧肉,唐伯虎扒一口白饭。
“腌鲜砂锅”
一客呀。
唐伯虎改用调羹,腾空一舀,调羹再朝下,舀了一口白饭,哈哈。
“走油蹄髓”
来喽,香是香来糯是糯。
唐伯虎筷子朝前面一夹,一卷,这就是老吃客,懂得先吃蹄髓皮,实际上,只弄了几粒饭米碎,吃进嘴里。
小阿姨笑。
大伯扒了一口饭说,讲来讲去,这个唐寅唐伯虎,还没饿透,细皮嫩肉少爷公子,死要面子,死要排场,到我这种地步,三扒两扒,一碗饭早已经落胃,还叫哈小菜名字,十三点。
不到廿分钟,台子上每碗见底,吃饭结束。
小阿姨说,烧得一趟比一趟慢,吃得一趟比一趟快。
阿宝娘笑笑。
阿宝爸爸说,旧上海,饭店堂倌照规矩要喊菜,喊饭,第一碗饭喊“阳春”
,第二碗是“添头”
,第三碗“分头”
,碰到这副急相,堂倌来不及开腔。
大伯笑笑。
阿宝爸爸说,读教会学堂的阶段,我面前这个人,同样是吃饭第一名,眼睛一霎,样样吃光。
大伯说,住宿制的学堂,我有啥办法呢,一只方台子,八个人吃饭,如果其中有我这种馋痨坯,天吃星,其他人,立刻也就跟进,饭越吃越快,噎煞为止。
阿宝说,为啥呢。
大伯说,菜少饭少,肯定要抢,学堂里,容易闹饭菜风潮,后来定了新规矩,小阿姨猜猜。
小阿姨说,简单的,添饭加菜。
阿宝说,自家管自家吃。
阿宝爸爸说,每只台子,选一个同学做桌长,其他七个人,夹菜,盛饭,样样桌长眼色,桌长吃啥菜,夹一筷子长豇,大家也夹一筷子,桌长盛了饭,大家方可以到饭桶里添饭,吃饭也就斯文相。
大伯说,我留了一级,就跟我弟弟吃饭了,样样听我弟弟指挥。
阿宝爸爸说,台面上,我长一辈,中国人,吃饭有仪注,要讲规矩,饭前不忘根本,先向长辈请安,长辈动筷,才可以动,嘴里有饭,不许讲张,筷子不许乱翻,不可以飞象过河,不许发猪哕咂咂声,不做人,去做动物,我夹一筷长豇,阿哥筷子伸进茭白碗,我桌长的筷子,必须辣一记敲过去,敲得阿哥筷子一松,小菜落下来,照规矩,这一轮阿哥就是停吃,等大家吃了长豇,吃一口饭,阿哥可以动。
小阿姨说,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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