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还有个含笑的仙女在望着他。
后面的事儿他就不太记得了。
他说了很多话,或许念叨了秦秉方两相为难被朱家狠坑了一把、林怀章那小子何必这么讲义气、国舅爷死得好死得妙两位宣清长公主却太倒霉云云,也或许他只敢在心里嘟嘟囔囔评头论足,嘴上不过是埋怨三嫂又斜眼看自己,二哥管的分店老是出事儿,还有大哥家两个小鬼头不知道好好念书认字之类的鸡毛蒜皮罢了。
再或许,他还在为薛绮照鸣不平。
听说段孺人回了娘家,薛家又不要她,唯一的儿子还被太后要了去,今日是她生辰,还不知在哪哭呢……
有人娇声软语应和了些什么,张祺裕忍不住咧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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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那蠢丫头做什么,她又不曾来找自己救急。
自作自受,且由她去。
自己只消在此好好睡一觉……云香院的床……真软和、好舒服……就是这小姐,没见过……
张祺裕睡在妓馆里的又一日,他的长兄烧毁了薛娘子亲自送来的又一封书信。
即使这回,不求出力、不求出计,只求这昔年青梅竹马的旧友收留,好好、过一日十九岁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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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棠不再做梦,从骷髅山那夜之后。
她大抵是太过困倦,所以才不再梦见什么、或是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再或者、是不在意梦见了什么。
白日是这样鲜活,单看太阳热烈烈照着,飞鸟是自由自在的,枯枝是峥嵘奇绝的,落叶是厚积薄的,她用不着再向梦里寻什么寄托、也不必在乎梦境的危言耸听,不是么?
所以不知怎得,她好像就当真不害怕了,即使在又见到刀子的那一夜。
彼时她清楚知道,借着田县令伏诛的由头,延州刺史正动员乡官直至各县各镇、每家每户,要好好纠一纠各地违法乱纪的污秽风气;她清楚记得前一夜听人说起,里长重新组织了乡兵,近几日要昼夜巡逻;她更清楚看见了面前自称劫道之人、手中那兵刃是陈年锈钝的,腿肚子是打颤的。
她盘算过所有的一切,却独独不曾想起那把匕。
后来乡兵及时赶到,该是运气使然。
她不说庆幸,却也自认实在无需后怕。
所以金明县中,她好像更无所畏惧。
那小吏已是败家之犬,便是认出小之身份也不敢沾了官衙的边,遑论报案。
朱家不至于如此小题大做,更不会手眼通天到这穷乡僻壤来。
甚至于什么“阻拦长公主和亲只为争功”
的说辞,如今想来也有些说不出的夸张和蹊跷。
看天看地的时候她总在琢磨,所以自然就没听进去关令好言相劝,或是乡亲危言耸听——甚至连带自己曾经的杞人忧天她也一并忘了,一路悠游自在地、就随小之往那宁朔城去。
也就是在这里,美梦醒了。
她走在前头,却看得比文雀更多:野狗的哀鸣已使她心惊肉跳,进出都护府的伤员更使她久久无法平息;满街画影图形的海捕文书挤占了她的视野,尿骚血腥又冲撞满她的鼻腔。
她好像一点点活过来、活到这纷扰尘世来。
她记起羡慕和嫉妒——在跑堂小二哥向文雀示好的当口;她又接着含酸带苦——在听店伙计闲聊说起荣王殿下的时候。
那边的叹息、笑骂、推搡和吵闹都是遥远的、飘渺的、有一句没一句,听来不太清楚。
她枕了小臂,轻轻咬住了衣袖,眯眼虚化了光影,照着那群伙计的轮廓,勾勒出一个念念不忘的背影。
那却只不过是一个幻想的背影。
她自然觉着不公。
她甚至不曾听闻关于他的传言,一时间竟想不出自己与这侃大山的伙计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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