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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季偏过身子来,抿了抿唇,挤出一丝笑容:“世叔,这些日子劳你费心了,这一回,总该做个决断。”
欧阳雨身上还是那天晚上的装扮,对于军部监狱她如今也算是二进宫了,若不是看冰冷冷的四壁,只怕要以为她仍在华堂之上,清冷中透着几分孤傲,今时不同往日,军部上下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生怕触了四少的霉头,梅季走到那间办公室的门边儿上,往里偷觑了一眼,看到欧阳雨仍是神思恍然的,突然就悲从中来,扶着门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这样又是何苦呢?他心里再对她挂念一百回,她也不过当他是路人罢了;他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为了一个女子,这样的疯魔不堪,不止是家里母亲伤心,军部上下跟着受罪,甚至于欧阳雨本人,只怕都要看轻他……
倏然之间,半边心都灰了,提在手上的那支柯尔特手枪,他连装上子弹的勇气都没有,不由在心中暗暗鄙弃自己:枉你自诩潇洒十数载,最后……他不怕欧阳雨真拿着枪要他的命,反而是怕……
明明只是隔着一道门,离得这样近,那一步却是怎样也跨不出去了。
他无端的想起幼时父亲抱着他看戏,伶人唱着软腻腻的咫尺天涯,如今方知,有时候,咫尺比天涯,来的更远。
第四十一章 莫问白头
心念这样一转,梅季靠在那间办公室的门外,颓然阖上眼,一旁的程骏飞低声问道:“四少,还进去么……”
梅季闭着眼想了一阵——她是要杀他也好,还是要自绝也好,如今和他已是不相干了。
他再去见她,不过徒增自己的伤心,或许还要让她看轻,七尺男儿,何必为这样的事,枉送一生?她要和离也好,要回南京也好,要和胡畔重修旧好也好,尽由得她,又和他有什么相干?
他一路上这样暗暗的说服自己,只是不敢回头去看那间办公室,怕一回头,这些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决心顿时又要烟消云散。
“把前几天关起来的那个学生给我叫来”
,他说着便解开了袖口上的一粒黑铜纽扣,又把那一件蓝青的卡其布军服脱下来扔在椅背上,显出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想着,最后一回交代欧阳雨的事情,他纵是输了,也不能失了气度。
胡畔被扔到军部的监狱,十余日也没有人理会,饭菜酒食是照足了给的,只是全然闹不懂到底为什么事关了进来。
头两天在里头叫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来理他。
他倒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安分了一个礼拜,居然有人前来,说是四少要见他,他也是满心摸不着头脑,想着等见了梅季,自然一切分明,说不得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不过半天的工夫,梅季已把胡畔和欧阳雨出国的证明都重新办好了——这于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们二人原本一个多礼拜之前就开好了证明去法兰西的,现在不过有些手续上要重办罢了。
他一手拿着薄薄的卷宗袋子,一手提着一管竹青湖笔,提了许久,笔尖的一点徽墨点在纸上,也没能写出一个字来。
明明已做了决断,临到头来还是下不了笔,且又生出许多别样的思绪来——去年那时候,胡畔能放了手让欧阳雨跟他,这心意上究竟有几分真意,实在值得考量;欧阳雨怀着孩子去天津上船,到了威海和胡畔下船,竟然舍得让她回了北平来,这其中打着什么心思,他又难以猜透;再者如今欧阳雨腹中胎儿已是没了,大抵男人总是要介怀这些事情的;又则欧阳雨和自己做了这大半年的夫妻……
这思绪起了个头,竟像从沸水地下起来的水泡,一点一点的沸开,愈积愈多,又仿若窗户外头才飘起来的杨柳风絮,搅得人心里头纷纷扰扰的,定不下来。
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过在纸上画了许多个圈而已,大大小小的,恍恍惚惚的,一个套着一个,一个连着一个,跟结成一张网一样,把自己裹得无法脱身。
等胡畔被送了进来,一脸的诧异迷惑,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梅季。
这连日来的事情透着的诡秘劲儿,再者往梅季面前一搁,他不自觉的便觉着他和自己之间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尚未想到如何开口,梅季已把手上的卷宗推了过来:“这是你和……小雨出国所需要的文书证明,我替你们备好了,我和她的离婚证明,过几日也会办好的。”
一句话说的胡畔目瞪口呆:“离婚?”
梅季淡淡的,不愿让心中熊熊的妒火蔓延开来:“你们不早就盼着这一天么?”
胡畔被他说得懵懵然,不知怎地就想起几个月前和欧阳雨出去订西装的时候碰到的那两个电影明星,顿时怒火攻心:“梅总长,你怎可作出这等事情——欧阳还怀着孩子,你竟然就始乱终弃——枉我当时还替你辩驳,我真是,真是……真是看错了梅总长!”
梅季一声冷哼:“当年看错了,现在看清也还来得及,当年你若是看清了,是不是还要效法范少伯?不过如今——你也不用费心,我自放你们泛舟五湖”
,他喉咙里哽住,想要叮嘱他欧阳雨畏寒,他们到了欧洲也尽量往南方去;又想叮嘱他欧阳雨夜里不喜关灯,总要有点亮堂劲儿才能安眠。
只是话到了嘴边,不免显得气短,这种种纠缠在舌根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压了下去,只化作一句:“她……孩子没了,你要好生照顾。”
胡畔依旧是云里雾里的,只听到他说了一句“孩子没了”
,更是气愤难平:“梅总长你怎可如此,难道就为了孩子没了,你便要同欧阳离婚,这也太——太——也欺人太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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