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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媳如此,贾代善也不好再板着脸,又贾政放开了勺子,亲自拿银签子扎了一小块喂到他嘴边,贾代善也只得张口含下,实不觉得与平常吃的有什么不同,不过儿子一片孝心,他便也笑着赞了一声,恰贾政终于将药吹得温度适中了,喂了一块儿蜜饯又拿起勺子喂起药汤来。
贾代善实是因为近日越发乏力、手且难举起,方由着贾政一口一口喂的,只比起前几天还要强撑着坐起来、一手接过药碗一气灌下的皱眉瞪眼模样,这样闭着眼由着贾政一勺勺慢慢喂的,倒有几分仿佛真是有了这蜜饯就不怕汤圆苦的样子,史氏都强打精神笑道:“国公爷这样,可真和个孩子似的。”
珠哥儿则倚着祖母表孝心:“老太爷既然喜欢,我明儿就再买些去。”
贾代善听得又是淡淡一笑,史氏更是揽着宝贝金孙一顿心肝儿肉的,小张氏原本取了毛巾要去侍候老太爷擦脸,也好让他精神些,看看能不能先略进点子粥羹再吃药,不妨王氏就先上前蹲下,又贾政手上药碗明明还冒着烟,偏他自己不觉得烫、老太爷竟也不觉得,小张氏只好捧着一盏燕窝粥,怔怔站了一会,转头看向贾赦,却看他揽着瑚哥儿,神色略有些寂寥,不由心下叹息,见另一边从贾代善到珠哥儿,浑没个留意到他们这一家三口的,不由轻轻移动脚步,站到贾赦身边,也未说话,不过却伸出一只手,揽在瑚哥儿的另一侧肩膀上。
瑚哥儿原有些想凑过去问候祖父又不敢的委屈样儿,此时被父母一左一右揽在中间,不觉咧开嘴露出一个轻快的笑脸,史氏眼角余光瞥着,越发不喜。
贾赦一时却没留意,眼睛在妻子微微挺起的肚子上停留了一会,伸手接过张氏手里的粥盏,脸上露出几许温柔几许歉疚,极低极低地说了一声:“总是辛苦你了。”
小张氏却比丈夫眼尖,已经察觉到婆母那瞬间看向儿子的不喜,心里一紧,只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又听得丈夫如此暖心言语,将空出的手放在腰后抚了抚,且定住心神温柔一笑:“妾是贾家妇,为夫君开枝散叶、侍奉公婆,原都是应当应分的,当不起辛苦二字。”
只可惜了瑚哥儿,因自己夫妻两个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儿不得脸,连带着也不得两位老人喜欢,唉,原先父亲只说公爹是个知进退有眼色的,难得是八公中保住又一代原级袭爵的一个人,又看丈夫虽说开拓不足收成亦可,方才……却不想……
小张氏因想着,却忽觉腰上有一只小手轻轻抚着,低头一看,却是瑚哥儿看她抚着腰,恐她累着,就学着前儿偶然看到的、丫鬟与她轻轻抚摸的手势,也笨拙的抚着,小张氏一时也顾不上再想什么,脸上就带出欣慰慈爱的笑,看在一边抚着珠哥儿、附和着次子一家在国公爷跟前凑趣的史氏眼底,少不得又是一阵碍眼,就是贾政这个素来最是正人君子的偶然抬眼见了,也不由觉得兄长一家在父亲病重尚作此欢颜,实在不该!
少不得,又添了几番心事。
倒是贾代善勉强喝完一碗药,总算觉得又恢复了几分力气,再睁眼恰好看到小张氏与贾赦并肩而立,中间瑚哥儿也算乖巧的一幕,心下倒有几分安慰:老大是个不着调的,然而老母宠溺得如此,临终且还不放心地拉着他的手嘱咐了又嘱咐,命他务必保得赦哥儿平安袭爵、不得学那些没规矩的恼什么长幼不分的事儿来——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竟是你不得看着我老婆子走了就欺负我的心肝赦哥儿!
自己且还能如何?总算此子虽无能为又爱美色,儿媳却是个好的,过了门且管得他没再和那些狡童美姬胡混,亲家又是清流里头说得上话的,于次子日后也能帮扶……
贾代善喘了两口气,倒觉得自己于老母妻儿都有了交代了,却不想他老妻却正恼恨长媳——新帝恩科点了小张氏的伯父为主考,谁知道亲戚一场,贾政居然还是没考过!
于此事,贾政不敢怨怼,贾代善也是心知肚明,次子或许有些文采,却显然没有考运,也早为他打算好日后了,却不想史氏王氏却是一齐将小张氏怨上了,由此生出许多事来,险些让贾代善一番辛苦筹谋,都彻底付诸东流。
但不论为何,贾代善虽说一病而倒、一躺数月,却不像寻常平日不生病、一病就要命的那些一般,或许真个国公门第不同一般,来的太医都是除开三宫主子跟前儿最好的,也或许纯粹是贾政一家的孝感动天,总之自从那日换了药方,不过又吃上那么几日,贾代善倒是好了许多,原本睁眼抬手都吃力的,现在也勉强能下得床来走两步,偶尔见着贾赦纵着瑚哥儿和他学些什么金器古玩的乱七八糟玩意儿,吼起来也还有点子中气,大约一时是不至于让他那个说不清是精明还是糊涂的老妻闹出什么来。
这日贾代善精神大好,一手拉着一个孙子,正考校功课,也就不免特别不耐烦看到贾赦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看着就让他心肝儿疼的败家子,虽不好当着孙子的面如何呵斥他,却也借口说前儿他病中劳动亲家老爷亲自来看,现在他虽好了许多,到底病气未退不好上门,就命贾赦去岳家拜谢,还特特叮嘱:“去看看你弟弟是否得空,若是得空,让他陪你一道去。”
贾代善实是一片好心,恐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在一门书香的亲家那儿说不上话,正好带上贾政去,兄弟两个多处处,也让贾政在张家那儿露露脸,看能不能得一二指点,以待来年秋闱。
却不想,他一片慈父心肠,听到贾赦耳中已不是滋味,在贾政那儿又被驳了一通,当然,贾政虽说有些呆,在父母跟前却是极孝顺的,哪怕是当着贾赦的面应贾代善的话,也是恭恭敬敬束手听了,方才垂头婉拒:“弟弟还要看些时新策论名篇,就不去张亲家老爷处打扰了,烦请哥哥代为问候。”
他倒是不会呆到直说他现在去张家还老大不自在,贾赦又看他书桌上头果然摆着几本书册,也未多言,不过略叮嘱他几句用功也需留意身体,就独个儿乘了轿出门。
今日已是八月十三,眼看再两日就是月节。
时下京城这边的习俗,素来不只正月里元宵灯节时有灯,就是月节时也有灯会,虽不像元宵灯节时那般,足足从正月初八开始灯节、直到十八白日才收灯的闹腾,却也是以正日子为中心,前后各两天,足足五天的热闹!
瑚哥儿去年就闹着要看灯,只是当时先帝病重,贾代善素来谨慎,不令家下人等出门,方才罢了。
贾赦原本已对儿子许下今年,却不想元宵时因在先帝热孝中故,根本不曾办来;此次月节,又因为家中老爷子病重,也不好玩闹得……
贾赦言行上或有不足,却也是个孝子,自然从来没有过类似于“老爹病得真不是时候”
的念头,就算每常被父母带着弟弟一家当成了布景板,还连带得妻儿也成了布景板,也战战兢兢地侍疾,丝毫不敢松懈。
可这孝子也不妨碍他做个好爹,孝顺老爹和疼爱儿子并不矛盾,因此贾赦前几天,打他爹会坐起来训斥他之后,就琢磨着要怎么弄点有趣雅致的小玩意,在瑚哥儿那儿补偿一番,顺带着也找点哄哄妻子——嗯,不是讨好,只是看在她都有了身孕也不敢有一日懈怠地侍候于老爹病榻之前,顺带哄哄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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