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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老太对着这两位儿媳全都看了一眼,便道:“现在我把你们找了来,是要正正经经地议着大事,你们怎能为了两三块钱的小事,可以吵得起来!”
田氏两手操着,放在怀里头,将脸板着向旁边一偏道:“不过我要不说的话,我可真成了从中舞弊了。”
黄氏如何肯让步,正待张嘴说话,却见玉山穿了空心大衣,两手插在大衣袋里,晃荡着身体走了进来。
这就吓得靠了墙横走着,连跌了几步,跌得床头边来,闪在邓老太身后。
那老太手里捧了水烟袋向大家望着,因道:“你们都不作声了,我该说了。
这里的房钱,已是欠下三个月,转眼日子又到了。
无论房东怎样地好说话,这个月人家是不肯再放过的了。
与其让人家来轰我们,不如我们自己搬走。
可是再要说搬走,我们还能够赁下一所大四合院子住起家来不成?这一搬就各凭各的力量去赁房住。
老五还没有成家,他又在电车公司找着一份卖票的职务,多少有一点儿进款,我就同他住在一块儿吧。
你们呢,各房搬各房的。
除了各人屋子里的东西已经成为各人所有的而外,至于公共的东西,一齐编成了号码,大家抓阄分派。
老五不是说了吗?我的股票同一些旧首饰大家不能分,可是我也不愿白得。
大家外面拉拉扯扯的小账也是不少。
这账不用你们管,我来还清就是了。”
大家听说,有的望着邓老太,有的将眼光射在地面上,有的弯了腰,两手伸到火炉子口上去烤火,大家全寂然着,一点儿声音没有。
邓老太道:“你们全没有什么言语了吧?那么,明天大家去筹划一天,后天搬家。”
玉峰站起来,将学生服短袖子里的两只手伸了出来,在炉口火焰上翻来覆去地烤火,因很从容地道:“虽然是要搬,干吗那样急,房子到期不还有些日子吗?”
邓老太道:“我们又不是按月给了人家房钱,算了日子住。
现在是多住一天,多一天的债。”
玉峰不烤火了,将两手插裤岔袋里,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还是很从容地道:“虽然兄弟在一处,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义气,但是就此分手了,总让人有点儿伤感。
再说,我们家虽穷,始终是没有离开老娘的怀抱,于今大家分手了,让老娘跟着老五过。
老五是没家眷的人,将来有了工作,整天地不在家,岂不是闪着老娘一个人过日子?那情形就更惨了。”
这一篇话,打动了老太的心,早是两行热泪由眼角里直冲了出来,也来不及找手绢了,就是右手抓了左手的袖口向两只眼角上揉擦着。
玉波走到老太太面前,将声音低了一低,微俯着身子道:“你也不用难受。
反正我们这兄弟几个也离不开北平。
大家虽是分开住了,你将来愿意到哪家住几天就到哪家住几天,大家挨饿,也绝不能让你挨饿。”
邓老太继续地揉擦眼睛,把眼泪水也擦干净了,这才向玉波道:“我这么大年纪,今天死也可以,明天死也可以,我还怕什么挨饿受冻?寂寞不寂寞,那更没关系。
我静静地过活着,倒可以让我打坐念佛,太太平平地等死,许多事也就耳不听心不烦,也许比大家挤在一处过活还要痛快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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