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狂欢的气氛里,唯有乔纳生孤单单站着,充满了鄙夷和愤恨。
乔纳生也是个华侨同
学,曾经加入志愿军上阵打过仗。
他大衣里只穿着一件翻领衬衫,脸色苍白,一绺头发垂在
眉间,有三分像诗人拜伦,就可惜是重伤风。
乔纳生知道九龙作战的情形。
他最气的便是他
们派两个大学生出壕沟去把一个英国兵抬进来——“我们两条命不抵他们一条。
招兵的时候
他们答应特别优待,让我们归我们自己的教授管辖,答应了全不算话!”
他投笔从戎之际大
约以为战争是基督教青年会所组织的九龙远足旅行。
休战后我们在“大学堂临时医院”
做看护。
除了由各大医院搬来的几个普通病人,其余
大都是中流弹的苦力与被捕时受伤的乘火打劫者。
有一个肺病患者比较有点钱,雇了另一个
病人服侍他,派那人出去采办东西,穿着宽袍大袖的病院制服满街跑,院长认为太不成体统
了,大发脾气,把二人都撵了出去。
另有个病人将一卷绷带,几把手术刀叉,三条病院制服
的裤子藏在褥单底下,被发觉了。
难得有那么戏剧化的一刹那。
病人的日子是修长得不耐烦的。
上头派下来叫他们拣米,
除去里面的沙石与稗子,因为实在没事做,他们似乎很喜欢这单调的工作。
时间一长,跟自
己的伤口也发生了感情。
在医院里,各个不同的创伤就代表了他们整个的个性。
每天敷药换
棉花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用温柔的眼光注视新生的鲜肉,对之仿佛有一种创造性的爱。
他们住在男生宿舍的餐室里。
从前那间房子充满了喧哗——留声机上唱着卡门麦兰达的
巴西情歌,学生们动不动就摔碗骂厨子。
现在这里躺着三十几个沉默,烦躁,有臭气的人,
动不了腿,也动不了脑筋,因为没有思想的习惯。
枕头不够用,将他们的床推到柱子跟前,
他们头抵在柱子上,颈项与身体成九十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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