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知道原来高亢单调的哭号传远了会变得悠扬、婉转,好像号叫着的人真的满心哀怨,神魂凄惨。
林望月靠过来和于戎说话,于戎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遂贴着他的耳朵问:“你说什么?听不到!”
林望月大声道:“我说,吃喜酒都没这么热闹的吧?!”
于戎点头,一看小方哥,他正走在人群里冲他们招手,于戎跟上去,这丧虽然听上去哭得激烈,可开小差的人也不少,有边看报纸边哭的,还有吃两颗花生米,咪一口小酒,间或地喊两声的,用手机打麻将,斗地主的比比皆是,小方哥见谁都熟悉,都要说上几句,一步一停,费了会儿时间才带着于戎他们进了停放棺材的西屋。
屋里开了两扇窗,阳光却偏不赏脸,怪阴气的。
棺材停在正中央,前头是张供桌,水果糕点,鸡鸭鱼肉一类的供品摆了满满六大碗,香炉和蜡烛另放了一桌,香炉里蓬乱地插着好些线香,蜡烛分两种,后一排是通电的,电烛火稳定,明亮,前面一排是点着引线烧着的白蜡烛,但凡有人经过,那火苗胡乱窜动,眼瞅着要熄了,又顽强地熬了过去,继续燃烧。
一张黑白遗照从房梁上悬挂下来。
死的确实是个女人,确实很年轻,相片里女人的脸微侧着,露出不失和气地笑容。
相片不太清晰。
遗像前供人追思跪拜的白蒲团已经被压得很扁了,中心的部位褪了色,泛出油腻的蜡黄。
一个男人跪坐在蒲团一侧,头顶高高的白帽子,披着麻布孝服,低眉丧目。
小方哥领着于戎站在角落,说:“喏,那就是布罗。”
他的嗓子喊哑了,说话带痰音。
于戎点点头,一瞥屋里一个坐着的老人,问道:“这是谁?他在干吗?”
他说的这个老人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屁股下面垫了几张软垫,面前支着话筒架和曲谱架。
话筒通了电,音响就放在他坐的椅子两边,曲谱架上摆着个平板电脑。
老人的嘴巴凑在话筒前,眼睛看着平板,神情淡漠,两片嘴唇小幅度地抖动,喉结上下滑动,音响里出着咿咿呀呀的声。
小方哥说:“那是来喊魂的老师傅,县城里请来的,朵朵死在昆明的医院,要喊七天七夜的魂,得确保她的魂能回到这里,回到家里,起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再走哇。”
于戎再一瞅那平板,老师傅开着高德地图,起点昆明延安医院,终点坝美村小石子路4号。
于戎琢磨着问:“那怎么知道她被喊回来了呢?要是她没被喊回来,还要继续喊吗?要是她提前回来了呢?”
小方哥答不上来,于戎上前,试探着问那老师傅:”
老师傅,人要是在纽约走的,能给喊回来吗?纽约,美国纽约,国外。
“
小方哥把他拽了回来:“七天七夜,就算天涯海角都给喊回来了吧?”
林望月说:“天涯海角多近啊,就在海南。”
老师傅翻翻眼皮,手腕一抖索,鼻音、口音都轻了,声音嘹亮了。
于戎能听出个大概了。
“喊你三十声啊,姑娘你朝左转,豆粉不要吃,一直朝前走,喊你三十一声啊,姑娘你歇口气,柳树看一看,眼泪莫要流……”
于戎背过去,问小方哥:“能采访采访布罗吗?”
“啊?”
小方哥面露难色,“也问你问我的那些?这个……“
他瞅着布罗,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不时有人进来行礼,见到遗像,都得赔上几滴眼泪,他们一哭,布罗显得更哀伤,眼圈红得厉害,眼泪流出来,擦也不擦。
他只顾着往面前烧得通红的铜盆里扔纸钱,纸钱烧起来的味道冲人脑门。
小方哥吞了口口水:“现在这节骨眼上,不太好吧……”
林望月说:“我们导演想到一出是一出。
“
于戎往小方哥手里塞了两百块:“我出个礼……”
小方哥推着没要,脸色更难看了:“这不是钱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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