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得特别纯真地说:“是学生读《资治通鉴纲目》时,读到东周故事,以其礼仪已堕三代之风,故有所感,写入文中了。”
林先生点了点头,说道:“这句与你破题中尚文之弊相应和,承得也算圆转,只是下面那句‘夫子先进之从,得非示之以用中之极乎’,又与破题相犯,我险些就黜落你的文章,不许张贴了。”
那、那怎么就没黜落呢!
崔燮遗憾地看着林监丞,脸色都黯淡了几分,看起来活像个被先生挑出毛病,怕自己要受罚的小学生。
林监丞心一软,哄了他一句:“我看你这两句用词虽相同,却是层层呼应,加重了夫子救时之意,便且饶过了这一回。”
他还要看别人好好听讲没有,倒没注意到自己那句安慰后,崔燮的脸色又悲苦了点儿,自顾自地点评道:“到这里还算平缓,后面却以一句‘何则?’转折,平空拔起一个陡坡,自问夫子为何要示世人‘用中之极’,而后接着便是以一句自答入题:道散于天下,而礼乐其显者也。
“夫子之救礼乐之弊,非止礼乐,亦为导时俗回归先王之道也!”
林监丞叹道:“后面且不论,能把孔子‘从先进’之言引导到圣人之‘道’上,这篇文字便立意便高了。
你等以后作文时也要记着,不可只抠原题字眼儿,也要揣摩圣人做这些事时的心思念头,从小处见大。”
众生连称受教,眼角余光都落到崔燮身上,想盯出他是怎么想到拔这么高的。
崔燮也跟他们解释不了。
后世的学生们开始做阅读理解就要总结归纳中心思想,那时候就是拼命往高处、大处、虚处拔,写作文更是早就形成了习惯——孔子都是圣人了,从的又是同为圣人的文王、武王、周公,想再拔高,又够不着尧舜禹三代,那可不就只能高到虚无缥缈的“道”
上了吗?
反正已经叫人看了个够,多大的耻度也都破过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只当这些人都是萝卜白菜。
反正也没哪个能上来抓着他,真打起来他也不虚谁!
这么想着,他心里那股不好意思的劲儿倒是一点点落下去了。
只是讲到后面,林监丞又夸他用诗经中“黍离”
之后,诗由西周的《雅》降为《王风》的典故,暗指“王者迹熄”
,典故用得恰当时,他又悄悄红了一下脸。
这篇文章用的典故还是不够多,大部分不是出自《论语》就是《诗经》,只添了谢助教讲《大学衍义》时提到的《尚书》篇名代表古代教化,再就是一点周礼常识。
若再给他一年半载时间读书,写出来的论据还能更翔实。
他想着如何改得更好,林监丞已讲到了这篇文的结尾:“结尾重扣承题句子。
‘天下靡靡日趋于伪’一句与承题遥相呼应,更悲怆有力。
有此怅叹在前,之后又言夫子从先进之志,岂非为示礼乐于天下耶,又进一步烘托夫子之志,夫子之力行,使人欲拜倒身后,从其道而行!”
众生默默无言,终于清楚地明白了他这文章的好处。
一名学生大胆地站起来问道:“博士讲的两篇文章都是佳作,只是学生才疏学浅,竟不知哪篇更好些?”
林监丞沉吟了许久,说道:“一篇正大,一篇高古,各有各的好处。
若以时风论,还是费宏的更好些,崔燮这篇古文气概胜过了今文规格,比偶句不够曲折舒婉,略少音韵之趣。”
他对着崔燮说:“你也别看太多古文,回头看看写的好的曲子,那些曲辞柔曼舒长,属对工巧,与时文中的比偶句相应。”
崔燮规规矩矩地起身应了。
林监丞也不再讲别人的文章,放他们下课回了学斋。
几位斋长和同学还想夸他几句,却不想他下了学就跑,左闪右闪几步绕过他们,连盛粽子的篓都不要了,没几步就径直跑出了国子监大门。
晚上回到家里,那种尴尬羞耻的感觉久久没有消除。
他都没心思复习了,打开笔记本就想起被老师叫上堂讲解自己的优秀作文的惊悚。
他索性收拾干净桌子,在上面铺开一张大纸,关起屋门,研了满满一池墨汁,开始画等身大小的小乔海报。
南货店再过两天就能清货了,到时候计掌柜和崔源他们也能进京,叫他们装修那两天先在门口挂两个等身大海报,叫读者知道他们还是有新画儿的,不是跟风的假店,勾起读者购买欲后就能开售新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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