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楷了一把额头上因为跑着去找牛车的汗水,不想让本村在杜衡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忙解释:“此人是魏家手底下的雇农,主要在村西那边帮东家耕地,只怕是午时瞧着地里没人,恰好有牛便动了歪心思。”
说着,里正忽而给杜衡跪下:“大人是秋阳县真正的父母官,来县上不过半载,打倒贪官,又派兵剿匪,今秋收缴纳田产赋税一应也不曾为难,大家伙儿都记挂着知县大人的恩德,而下大人到村里来竟叫人偷了车马,草民实在心中愧疚。”
里正红了眼,周遭的农户也是一脸愧色。
杜衡道:“你们这是做甚,牛车找回来就是了,人心有好有坏,这也不是你们的错。
要紧是弄清事情原委才是。”
“牛是生产要物,朝廷不准许随意宰杀耕牛。
这人既然是雇农,牛这等大牲口就算偷去了能养在哪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秦小满心生疑惑:“迟早也是会被人举发的。”
一直埋头跪着的哑巴闻言,连忙抬起了头冲着杜衡和秦小满挥舞着双手,一会儿指着牛,一会儿指着村西,接着又摆了个很是粗俗的村野人手势。
周遭的看热闹的妇人当着知县的面,都有点不好意思的别开了脸。
“大胆!
在大人面前还如此粗恶!”
杜衡叠着眉头:“可有人晓得他说的是甚么意思?”
“大人,他,他......”
有个年轻的男子抬起手,小声的说着,直到看见杜衡示意的眼神,这才敢大声道:“他的意思是村西他们雇农手头上一头东家的母牛,大伙儿一直想给母牛配个种,见着村道上的牛正好是公牛,他才给拉了过去,并不是想偷。”
“也不是什么难事,作何不找公牛的主人说明情由,此般不是未应自取吗!”
都是农户,日子过得不好,大家倒是也都能互相体谅,有人低声道:“能用的起车马的人大抵都是贵人,便是说了请求,只怕人家也不会应承这般事。”
贵人自是觉得牲口配种腌臜,轻易哪里愿意的。
秦小满问道:“那村里也总有牲口的人家,再者还有种牛,花个十多文钱就能把事情办成了,何必这样。”
里正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像草民这般农户,挤一挤给牲口配个种的钱还是拿的出来,只是雇农......他们自是更难些。”
杜衡吐了口浊气,雇农的日子杜衡昔年也是见识过的,再者落霞县里也还有他们家的雇农,他当然清楚雇农的日子比普通农户还要惨淡些。
秋阳县的普通农户日子尚且挣扎着难,更何况是在此基础上更底层的雇农。
且先时江岂就同他透露过,秋阳县乡绅手底下的雇农日子惨淡,很容易触及到地头蛇。
当时杜衡首要处理的是秋收田产赋税,一时间也腾不出那么多手来管理雇农这一块儿的事务。
晓得这些平头农户也不敢多言什么,一个哑巴也更问不出话来,杜衡道:“今日本官来村里巡看县里地势农地,预备管理水利浇灌庄稼,农闲壮力可到里正处报名参与修筑,顺道带本官去村西看看雇农农桑罢。”
农户顿时明白了杜衡的意思,若是发现了雇农什么,一应是县太爷自行下乡探访发现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当下哑巴立马给杜衡磕了几个响头,连忙要引着杜衡前去村西。
杜衡和秦小满当即去了一趟雇农住地,方才踏进,才知道真正惨淡的尚未展现到官吏眼中。
雇农居住的地所远离村道和官道目所能及的山坳里,因天气暖和,雇农男子的几乎都只穿了一条破旧补丁的裤子,衣裳和鞋子一应都是没得穿的。
如此更是直观的能看见雇农薄薄一层贴着骨头的皮,远瞧着竟似是饿鬼穿行于白昼之下,不明所以之人误入此处只怕是还得吓得惊魂一场。
杜衡和秦小满看得眉头紧锁,昔年他们村的雇农日子再不济也不像这般惨状,即便不加询问,也是猜出一二究竟过的是何种光景。
哑巴从村西直接被扣走,雇农们也都很着急怕惹出祸端来,毕竟配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眼见着人回来了,大伙儿都想询问状况,哑巴先行一同着急的挥舞手势。
到底是朝夕相对的人,雇农大抵都看得明白哑巴的意思,知晓竟然拉到了县太爷的牛,雇农吓得几乎撅了过去,赶紧同人跪下。
“事既已了解清楚,本官并不怪罪,而下过来是看看你们的农桑情况。”
说及此处,雇农震惊之余,不由得又悲从中来,心境弱的竟是抹起了眼睛来,既是感念县太爷公务繁忙还挂记着雇农,又是伤心过的日子。
一番了解,杜衡这才晓得此处雇农每年农桑秋收后竟然要上缴八成粮产给东家,逢年过节一应携礼相送,任何时间东家叫人前去供劳力使便要前去。
农桑之际上头还会派管事前来监督雇农耕种,动辄打骂,全然是把雇农当做牲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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