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书屋。
沈菡看看已经在屋里闷了好几日,也不理事,也不想出门,连话都不太想说的玄烨,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主动开口了:“太子……”
太子其实是跟在御驾后面回来的,胤祥一直带兵‘护卫’着,现在马车和一干人等都在畅春园北边待着,四周重兵把守,没有圣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自从那天晚上出事后,玄烨就再也没有传召过太子,甚至连问话都没有过,这部分人员的安全、衣食住行等一应事务都是胤祥在安排。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太子。
玄烨看过来,沈菡话音不自觉顿住。
其实,这事儿她不该开口的,此时此刻,在太子出事的情况下,她才是整个宫里身份最敏感的那个人。
谁都可以开口,但唯独她,保持缄默才是对她、对孩子最有利的选择。
但如果连她都不敢再对他开口,也像其他人一样,把他当做皇帝来防备,像恐惧怪物一样恐惧他,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她曾在数年前向他坦白,只想要爱新觉罗玄烨那颗平凡的真心,而不需要一颗复杂沉重的帝王之心。
——他给她了。
他把自己藏在身体最隐秘之处的、那颗柔软的真心挖出来,亲手捧到了她的面前。
他给了她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的自由和平等相待……
他当然也需要她的平等相待。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儿子伤透了心,将要失去儿子的父亲罢了。
沈菡走到玄烨身边,与他并排靠坐在榻上。
“聊聊?”
“聊什么?”
“你想聊什么都行,你要是实在不想聊,也可以不聊。”
玄烨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秋风萧瑟,草木枯黄。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聊些什么,又该从何聊起,他只是觉得很累,特别累。
明明他自觉是个很果断的人,也已经下了决定,如今却有些胆怯迟疑了。
这样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反反复复,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为人,连他自己都说不分明。
一片片焦黄的叶子打着璇儿从树冠落下,玄烨盯着看了良久,终于主动打破了室内的静默。
“朕……欲废太子。”
沈菡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句重逾千金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后面的话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废太子的念头,或许已经在他的心里盘旋了许多年,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对于一个想要青史留名,开创一番伟业的皇帝来说,这实在是一个过于沉重的决定。
因为它不但会动摇国本,令江山不稳,还将成为这个皇帝一生的污点——不论本质上究竟是谁的错,后人都将对此衍生出诸多评价,将皇帝与储君之间这段不可明晰于史料的故事演绎出多个版本,最终甚至会盖过这位帝王的正面功绩。
——人类对神秘故事和绯闻的追逐,总是远胜过对留在史册上条分缕析的功绩的兴趣。
而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废太子,意味着他必须要亲手斩断他们父子之间的亲缘、血脉、感情,意味着他对太子数年的抚育、培养,对江山后继有人的寄托和希望都将化为一空。
玄烨这几日在屋子里闷着,脑子里充斥盘旋的,几乎都是这二十多年来,父子相处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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