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回到书房里间,傅云章有客人在,她就自己坐着翻书看。
他的批注写得非常详细,几乎每一个他疑惑的地方旁边都做了标记,然后写下他自己的领悟和看法,偶尔也有“不可尽信书”
、“一派胡言”
、“可笑至极”
之类豪放潇洒的评语,依稀能窥见他少年时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样子。
她读书的时候很认真,小小年纪竟能沉得住气,坐在花几前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丫头时不时进去添茶送水,她头都不抬。
赵师爷若有所思,忽然问:“那幅枇杷粽子画是你画的?”
傅云章没说话,漫不经心落下一子。
赵师爷自顾自接着道,“那就是你妹妹画的了……奇怪,她的字和她的画完全不同。
她的台阁体有古风,有筋有骨,婉丽雍容,不像时下流行的台阁体,只知道追求圆润规范,失了风骨。”
他顿了一下,“可她的画鲜妍生动,笔法天然,简洁明快,完全看不出受哪一派的影响。
既不像唐敬儒的,也不像宫里那帮画师的。”
本朝画坛大致有两个派别。
一派是以唐敬儒为首的文人画家,他们满腹诗才,既能吟诗作对,也能泼墨作画,往往诗书画印融为一体。
唐敬儒是当下大名鼎鼎的大家,他的画一幅价值百金,先帝和今上都对他赞赏有加,京师达官贵人都以收藏他的仕女图为雅事。
另一派就是宫廷画师和民间画匠,他们通常以画画为生,为王侯士族作画,虽然画技精巧,但不为文人所认同,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匠人,地位卑微。
“老师觉得如何?”
傅云章抬头,视线越过半卷的竹帘,落到傅云英身上,她坐姿端正,表情严肃,颊边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笑涡。
小孩子应该都爱笑才对,她却很少露出欢笑神色,笑也只是浅笑,只有双唇轻抿时才会露出笑涡。
“情深不寿,慧极早夭。
这丫头心思太重,不是好事。
云章,你比我更明白该怎么办。”
赵师爷眼珠转来转去,偷偷摸摸移走几颗棋子,“你不擅长画画,也不懂画,要么给她找个好老师……要么,什么都不教她。”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黄州县没有好的画师。”
傅云章道。
赵师爷怔了怔,抬起眼帘看他,沉默片刻后,郑重道:“倒是难得看你这么宠着谁……也罢,你既然打定主意让她学,那就得保证她能学到最好的。
武昌府知府范维屏是我的外甥,他的寡母赵善姐你可听说过?”
傅云章皱眉想了一会儿,“略有耳闻。”
范维屏是山东人,没想到他的寡母竟然出自江陵府赵家。
他在武昌府求学时,听人说过范大人的母亲和首辅沈介溪的夫人赵氏沾亲带故,原来她俩是族中姊妹。
难怪范维屏能调到湖广出任知府。
“赵善姐是我的远房堂妹,她自小擅画。
当年她待字闺中时,家中穷困,出不起嫁妆,出阁前她闭门不出,花一个月画得一箱工笔花鸟画,换得黄金百余两,风风光光出嫁。”
赵师爷缓缓道,“赵善姐是闺阁派,你妹妹若能拜赵善姐为师,她以后的妆奁就不必你费心了!”
傅云章嗯一声,把这事记在心上。
范母赵氏是范知府的母亲,住在繁华的武昌府,不可能到黄州县来。
如果要英姐拜师,岂不是得把她送到武昌府去?小小年纪离家求学,对她来会不会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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