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时她经由那最后一个眼神,在黑暗闭塞的空间内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她全身心地信赖着身边这位如父如母的元都督。
死不难,求生更是不易。
未料到直至今日,她依旧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不能下定决心豁出一切。
或许是冬雪白无垢,春雷唤梦醒,她对风华世界仍然心存留恋,才会将药丸收在掌心,一如多年前,她困在暗格,听天地变色,满地仓惶,却仍然抱着一线生机。
“父皇……”
她低垂眼睑,喃喃自语,“他日相见,只怕你们都不肯认我了。”
“娘娘饿了不是?正好灶上炖着干贝鸡粥,是绍兴手艺,听说娘娘家里祖籍绍兴,这呀既尝一尝家乡味,也能补补身子,多好。”
喜燕端着一碗黑漆漆汤药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眉眼清秀的小宫女,就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周英莲便将人手都清点齐全,难怪陆晟喜欢用他。
喜燕絮絮叨叨地将青青扶起来,哄孩子一般,“娘娘先用药,过会子换身衣裳起来再吃,也省的躺得久了,精神越发的不好。”
那汤药黑乎乎的,看一眼就起腻,青青原不想喝,却又懒得与喜燕多费口舌,便一闭眼预备老实喝完,谁知才咽下去两口,便不受控制一般哗啦啦全吐了,她肚子里没东西,呕出来也全是水,可怜得紧。
喜燕连忙替她拍背顺气,又指派人去请太医,青青缓过气来,吩咐道:“药我不吃了,你去将元安叫来,我有话要问。”
喜燕却不肯听,“药不能不吃,娘娘为肚子里的龙胎着想,也该服了着帖药,灶上还剩着,奴婢这就去取……”
青青一扬手,把喜燕刚拾掇起来的白瓷碗打翻,“这药我不吃,就是皇上来了我也不吃,你若不肯去叫人,我便亲自去。”
她说完,顺势便要起来,吓得喜燕慌忙跪下求饶,老老实实地出门寻人去了。
元安来时已换过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裳,已将昨夜沾染的血腥气都随旧衣裳一并扔了。
他再次出现,依然如陌上公子,面如美玉身如柳。
他俯首、弓腰,规规矩矩行礼,却不再称她殿下,“奴才元安,给娘娘请安。”
她看向他,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如刀刺,痛入骨髓。
她闭了闭眼,等了许久才说:“你又骗我一回,真是厉害。”
元安心头一震,却仍低着头,死死盯着床下一片喜鹊登枝雕花,木木然答道:“奴才……不敢。”
她轻笑,嘴角带上一丝嘲讽,“说了千万次不敢,但下手做事,哪有一次真的不敢呢?元公公,你对我,可说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了。”
“奴才不敢,奴才……奴才从不愿伤娘娘半分,只是权势逼人,有些事情,不得已也必为之。”
她忍怒,压低声音呵斥道:“你闭嘴!
我不是什么娘娘,你也从不是我的奴才!”
元安改口,“殿下……殿下已有身孕,得圣上看重,还有什么可争可怨的呢?前朝覆灭已成事实,王子公主流落民间,或为奴为婢或已死于乱军,殿下如今境遇,已可说是人人称羡,望之不可及了。
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也为难圣上。”
“他杀我父母,夺我江山,他逼我至此……”
“前朝沉疴难返,殿下与微臣心里都清楚,不是陆家,也有周吴郑王,湖广一带当时打成什么模样?朝廷连剿匪粮饷都募不够,要拿西北军粮凑数,如此朝廷,如此江山,何以支撑万世基业?”
他朝她深深磕头,一瞬也不敢看她,“殿下,圣上戎马半生未尝败绩,论权谋心术,世上无人能赢得过他。
殿下一贯聪慧,应知这世上最不该做的事就是与圣上为敌。
微臣一路看过来,但凡圣上要取的,莫有不俯首称臣,但凡圣上要杀,绝没有苟延活命。
圣上既心悦于殿下,殿下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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