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来的护卫素来知道司马邺对这名叫杨清的女子很是看重,又见他这般嘘寒问暖,心里对杨清又暗暗看重了几分。
见脸色苍白的杨清一进门就操劳了起来,就连忙阻止她,劝她休息。
杨清虽然知道他一向体贴,心里仍然不免一暖,便柔声道;“让殿下担心了,婢子只是收拾出来今晚殿下的住处,总不能让殿下睡在杂物中吧。”
司马邺向忙活的军士努努嘴,道:“不是还有他们?”
杨清摇头道:“他们一群男人,粗手粗脚的做得好这事吗?”
司马邺唤过护卫的将领,笑道:“林泉,你可曾娶亲?”
林泉是梁综手下的心腹将校,三十岁出头,担任司马邺的贴身护卫将领,他和司马邺相处日久,也知道司马邺私下里无甚威仪,忙上前行礼,支吾道:“回殿下,末将戎马倥偬,还……未来得及娶亲。”
他不知道这个小主子今天怎么想起了这个问题,这让他局促得很呐!
司马邺笑着摆摆手,让林泉退下,向杨清道:“他们但凡有一个细心些的,也不需姐姐这般费心了。”
杨清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打扫、铺床,司马邺则回到正厅,听着巡城归来的贾疋等人的汇报,从他们的言语中可以知道,长安城的确是彻彻底底的空了,没有数年之功,是没法回复元气的。
贾疋已经张榜安民,引周边流民回城居住;同时抓紧城池防卫,避免被退军的刘曜偷袭,打个措手不及。
这些都是例行之举,司马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诸臣向他汇报也不是请他决断,无非是表达敬重之意。
司马邺也知道,对于这些人,他要充分信任,并借助司马晏的遗泽任用,唯有如此,上下一心,方可驱逐外敌,匡扶晋朝社稷。
入城的第一夜,司马邺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他觉得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烧焦的糊味,这股味道他自入城以来就闻到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在杨清睡在外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黑夜是这般难熬。
以往这个时候,杨清已经进来探视了,不知今天怎么了,她的身影却没有出现。
司马邺觉得有些反常,他轻轻趿上鞋子,点着油灯,蹑手蹑脚来到外间。
透过昏黄的光晕,眼前的一幕把他吓了一跳——只见杨清紧紧靠着墙壁,下身裹着被子,抱膝和衣而坐,把头埋在膝盖上,瑟瑟发抖。
看到杨清这个样子的一刻,司马邺突然无比心疼,就行心脏的位置被针刺了一样。
原来他百般依赖的杨清姐姐,还有这样可怜弱小的一面,是啊,她终究也是一个失去父母、自小为奴的可怜女子。
可自己竟然只知道理直气壮地依赖她,不断从她那里理所应当地汲取呵护和爱护,却一直忽略了她的苦楚和可怜。
自路上相遇以来,自己竟是这样自私可鄙的丑恶模样。
面对杨清时,虽然称呼她一声“姐姐”
,却从未真正护佑过她。
羞愧交加的司马邺满脸通红,他庆幸黑夜给了他一层遮羞布,他举灯向前,柔声问道:“清儿姐姐,你怎么了?”
才听到声音的杨清猛地抬头,看到是司马邺才缓了一口气道:“婢子无事。”
只是她口中虽说着无事,身体却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司马邺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感到一阵冰凉,他把灯放在身后,坐在榻上,柔声问道:“姐姐可是被入城后的惨景吓到了?”
见杨清没有说话,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其实不止是姐姐,我也是强自镇定而已。
一路西来,几次遇险,在和你遇见之前,身边的护卫已经死伤殆尽了,有几次他们的血都溅到我的脸上,我那时才知道人血是那么的炽热。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却来不及掩盖他们的遗骸,任由他们曝尸荒野……”
见司马邺沉默了下去,杨清才缓缓开口:“我十五岁那年,鲜卑兵入城,大肆劫掠。
我和娘就躲在王府的门后,看着他们纵马狂奔,肆意杀人,满街都是尸体,还……还把小孩子挑在枪头上。
抓住城中女子,就……就在大街上将她们当街□□,她们的哭嚎声我至今还记得,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
杨清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司马邺只是静静地握着她冰凉的手掌,不知该怎么劝慰。
时间过了许久,平复了的杨清方继续说道:“今天又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实在是……”
司马邺看她再次把头埋在膝盖上,便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手中却有一枚玎珰,应该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再看她的床头,那个路上寸步不离身的包裹也已打开,一枚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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