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即便想过念衣可能有苦衷,也没有真的料到会是自己家人作恶,她父亲于她便如天,从来威仪严厉,但又对她们姐妹疼有加。
“一定是你搞错了,不可能是我父亲”
念衣冷道“我也希望是我弄错了,如果不是她腐烂的尸首就摆在我面前她采药时身上斑斑驳驳受过的每一处伤我都知道,我死也不可能认错。”
他说的斩钉截铁。
殷惜无法判断是真是假,可血海深仇却是铁铮铮的事实,她沉默良久道“就算我父亲是罪有应得,冤有头债有主,我母亲、姐姐和府上那么多人又何辜”
她只觉得唇齿间满是苦涩,“你还在我们府上演了这么久的戏,我们明明都把你当做家人你真的就一点都不”
殷惜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些什么。
她现在立刻可以杀了他,不会有人阻拦,不会需要解释,不会担心他以往声誉太好,会有人前来追究,甚至不用担心他周围的护卫,可她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念衣就这么死了
她在仇恨中战战兢兢地活着,着他一日日声望益高,绞尽脑汁百般研究给他下了毒,想抓住他的错处,想揭露他的真面目,最后也不过找到一个试药有误的小纰漏那还是因为薛亭山贪财,不舍得耗费过多研究出的药方付之一炬,才冒险将试药结果瞒下。
好不容易她与那个叫羽曳的合作,制造出了这次机会,她终于可以在朗朗乾坤之下,当着众多门派弟子的面,将念衣的恶行披露,可是
殷惜将鼻腔中的酸涩压下,道“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明明说医者先具佛心的是你,你连已都医不了,怎么医人”
念衣的身子颤了一下,他恍惚一笑“那我应该如何,放下仇恨,选择原谅,与你姐姐白头偕老可惜,我是人,不是佛,我做不到。”
他慢慢笑起来,笑容凄怆而苦涩。
念衣终究又低头向了自己的手,那双洁净的手,早已不再干净。
即使洗再多遍,洗到皮肤皴裂,也一样染满了血污。
他笑得肺腑具痛,捂着心口,呕出血来,斑驳鲜红的血落在地面与他的衣摆上,很快颜色变深,念衣用手指捻了一下自己的血迹,血点落在白衣上何其的刺目,他忽然抑制不住似的,俯低了身,揪着自己的衣襟,悲恸欲绝地落下泪来。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能重新回到那个小城里再远远见她一面。
再一起携手天涯,行医采药的日子他连梦也不敢梦。
那时女子牵着他的手,颊边笑窝宛然,温柔道“以后等安定下来,我们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建个医谷好不好可以收容很多病人,替他们那些古怪难解的病症,还可以再找许多大夫,大家一同商量,这样将来治不好的病也会越来越少吧。”
“阿念,我们说好了。”
台下一片寂静,高台之上,只有念衣的哭声孤零零地响起,青天白日却俨然似夤夜哭魂,无处话凄凉。
他哭得无法抑制,失去了所有的自矜,甚至渐渐蜷缩起身体,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眼泪似断线珠子从他颊边滚落,像竭尽他最后的生命力一般,把脆弱与悲怆全然展现,几乎让人认不出是之前那个无论何时都冷静淡然不露分毫怯弱的谷主念衣。
众人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哭起来,包括台上的殷惜。
花焰按着胸腔跳动的心口,一时也有些怔怔,她从未见到有人哭得如此悲伤绝望过,甚至令花焰有点吃惊,人可以有这么丰沛而强烈的情感吗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她在念衣院落外听到的笛声,和眼前喑哑又撕裂的哭声如出一辙。
他那时说什么来着
我做了很多错事,已经不再是她喜欢时的样子。
所以也没有脸下去见她,可我快死了,终究还是要下去见她。
她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很笑的人我这一生从未遇到过那么好的人。
一个温柔的,笑的,擅工笔,识百草秉性温良的女子,又会行医,又与他相,他们相识的时候应当也都怀抱着治病救人这样的念头吧,可最后不止天人永隔,还渐行渐远,变得不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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