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主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惊慌,夜半与女人私会的牛车碌碌,一阵风吹过,车内的男子掀开帘子抬头,却什么都没到,只觉得有月一样的光雾轻灵地溜走,在视线中徒留一道无形晃人的影子。
晴明在白藏主周身布置了障眼法,带着辉夜姬,按她指出的方向前进。
在朝臣曾路过的郊野口的草丛里,他找到了一具骷髅,骷髅藏得很深,近乎躺在山沟,骨头上斑驳的痕迹可以出它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风吹日晒,无人发觉。
白发男孩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就是这里了。”
辉夜姬伸出手,一节琳琅的玉枝轻悬在小小的手掌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照耀到枯黄的骨头上。
一条像是黑雾一样凝成的蛆虫从眼洞中钻了出来。
蛆虫被光一照,再度化出近似人的外形,但怨气却淡了许多,也没了狰狞的鬼角,身形还十分佝偻。
他对年幼的阴阳师弯下腰,作出卑躬屈膝的模样。
晴明垂眼冷淡地着他,眼底掠过一缕明朗的光。
贺茂朝义久居后山,却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人。
他广结妖怪,博览群,很快就猜测出诗文表达的含义与恶鬼的来源对方可能是百年前渡海而来却因意外枉死的人。
朝臣路过郊野口时,施舍出的吃食在僧人眼里如同一场交换越是精通术法,就越懂得利用此类事情下咒,僧人对诗鬼和朝臣都下了咒,自己成为二者间履约的桥梁。
妖鬼之流最重视约定,深夜出行的人一般都知道不能随便答应莫名叫唤自己的话语,青年会将花插回画皮的发间,也是在注意这一点。
而且他婉拒得十分巧妙。
可普通的侍卫和朝臣并不清楚术法中的宜忌,也没有想过会有懂得术法的僧人恩将仇报,或是有备而来。
达成契约关系之后,鬼本应该附在侍卫的身上,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生前也是好诗文,转而附到了经常被留在清凉殿中吟咏和歌的朝臣的身上。
朝臣虚弱,所以恶鬼最初没能生事,直到附身的对象死后,才实在忍不住跑出来。
这只鬼在月姬和晴明面前放声痛哭,因为执念未消,他一直徘徊于此,只想在月圆之夜再登上平安京最高的阁楼吟诵诗歌。
没想到在僧人的帮助下附于朝臣体内后竟越来越饥饿,只想生啖血肉,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血泪淋漓的诗鬼没有求饶,他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再也不配对月吟咏,只求解脱。
晴明对此也只能叹了口气,问他,“那个僧人长什么样”
“他、他戴着斗笠,穿着陈旧的袈裟与铁鞋,锡杖也很锈浊,说着区区诅咒,不允抬头,让我跪在地上。”
诗鬼细细回想僧人的面貌与话语,“他说他要去摘西边山上佛寺的一朵花的时候,我没有忍住,抬头了他一眼。”
就着轻微的月色,诗鬼清这个僧人其实没有剃发,发丝往后收拢,露出的宽阔额头上,有类似于被针线缝过的狰狞痕迹。
针线缝过阴阳师记下这个特征。
初秋阳光和煦,古拙的外廊就是山谷原野的草丛围成的庭院,有些微变色的叶片中,到了季节的女萝、石竹、兰草、粉葛、胡枝子、朱瑾纷纷冒了出来,深一丛浅一丛,被要经过此的年幼的阴阳师轻轻用袖子拂开。
巨大的白狐幻化成了一只小巧的狐狸,跟在他的脚边蹦过草丛。
贺茂朝义就靠着柱子在木廊上晒太阳,听到动静微微偏头,黑发像是落叶的阴影一样服帖在净白的脸侧,整个人仍是一副悠然而不理世事的模样。
“事情解决了”
晴明站在庭院,“辉夜姬听了诗鬼的故事后,觉得他实在可怜,我就让他在离去之前化作了一只萤。”
萤虫的寿命基本只有一个季节,秋风四起的时候,它们就像脆弱的烛火一样会在带着冷意的风中逝去。
诗鬼客死异乡,在月圆之夜只有止不尽的对故土的思念和对古意风雅的诗文的喜。
阴阳师所能做到的,就只能在一个季节的尾声里让他做一只攀上芒草拜月的萤。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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