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笑了一下,仿佛有无限希冀,与此同时,两行眼泪滚滚落下。
他眼底的光亮彻底熄灭了。
……
窦皇后默不作声的将头上一整套的五兵佩取下,恍若失神般来到天子床前,跪下身去,无声饮泣。
朱元璋道:“皇嫂还请节哀!”
窦皇后哽咽道:“我六岁为天子妇,至今二十二年整,他却弃我而去……”
又勉强将脸上泪珠拭去,同他道:“叫朝臣们进来吧。”
略顿了顿,又说:“康弟,不要辜负你皇兄的情谊,他没有做到的事情,你要替他做到。”
朱元璋犹疑着应声:“是。”
窦皇后见状,不由道:“我知道你所思所疑为何,大将军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身上同样流着窦家的血脉。”
“可是,”
她流泪道:“我在窦家不过六年,为穆氏妇却已经整整二十二年了啊!
大将军当年为夺权柄,将六岁稚女送入宫中,难道便顾惜过我吗?我无所出,他又将两个妹妹送入宫中,又何曾顾惜过骨肉之情?不过是用女儿给儿孙铺路罢了。”
朱元璋默默无言。
窦皇后继续道:“我为穆氏妇,非窦氏女,此其一;为保全窦家一丝血脉,此其二。
本朝从来不乏外戚权臣,然而穆氏国祚未休,能够如愿的又有几个?一个也无!
大行皇帝处置不了他们,还有继位新君,继位新君处置不了他们,还有下一位天子!
改朝换代,说来容易,又岂是轻易能够做到的!”
说到此处,她凄然一笑:“我母亲生子女数人,唯有两女得活。
我为长,窦贵人为幼。
事成,我的异母兄弟就可乘风而起,我们姐妹俩这一生算什么呢?事不成,窦家满门难保,我母亲这一生,又算什么呢。”
窦皇后六岁入宫,年纪尚幼,长大之后,对于在家时候的记忆,都已经无限接近于无,只能机械化的接受着成年之后所获得的印象。
父亲大权在握,在朝中呼风唤雨,母亲梁夫人是温柔的,平和的,像是庙里的神像,等闲没有波澜。
夫妻之间情分淡淡,极少言语。
父亲更多是住在姬妾处或者正房,母亲则几乎要在府里的庵堂安家。
可是她听说,从前他们也有过好时光。
反正之乱的时候,母亲将哥哥送到娘家,自己随同丈夫在前线督军,她将毒药攥在手里,如若丈夫遭逢不测,她也不肯苟活于世。
可是人心易变啊。
窦皇后对于窦家唯一的,也是最深的记忆,就是一道香气,与一截华美的裙摆。
那时候哥哥已经病逝,父亲决定将六岁的她送入宫中,母亲拉着她的手,跪在父亲面前,抛却尊严,乞求他改变主意。
父亲不耐烦的将她推倒在地,拉着宠姬兰夫人的衣袖从她们面前走过。
她呆呆的跪在旁边,兰夫人那华美的裙摆扫过她撑在地上的手,留下一道叫她永生难忘的余香。
进宫之后她才知道,那是迦南进贡的香料,价值千金,宫里也只有太后与皇后宫里才有。
大婚的时候,她在椒房殿嗅到那股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喉头翻涌,趴在床上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比她大一岁的天子在旁边,担忧的看着她:“妹妹,你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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