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将盏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陡然站起,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女官追了出去,“殿下是要更衣吗”
“你别跟着我”
阿渺胸口滚烫,只觉得喝下去的酒一下子全涌了回来,冲得她眼角发酸、思绪混乱,挥了下手,“你别管我”
女官手足无措,只得吩咐侍女先守着公主,自己回去向陛下请示。
刚一转身,就听见侍女们“啊”
了声,望着栏外露台的方向彷徨无措。
阿渺跃下露台,步履有些踉跄地转到了宫阙僻静处,很快就甩下众人,隐入了暗处。
冬夜的寒风刺骨,却吹不醒酒意,意识一片茫然混沌之中,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苦恼着什么、伤心着什么,似乎是只想逃离身边的一切,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自己彻底地藏起来。
她从一片梅树下穿过,跌跌撞撞的,撞得花瓣簌簌而落,顺着夜风飘到了林外的水池之上。
或许是习惯使然,纵然醉了酒,人还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御湖旁边,往常回寝宫所乘的画舫,就泊在不远处。
阿渺伏到石栏上,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着。
她到底是从没喝过这么多酒的
温热的内力,沿着她的后背被徐徐注入。
柔暖的气息,一点点包裹住了她冰凉泛白的意识。
阿渺转过身,抬起茫然的羽睫,对上了一双清炤明净的眼睛。
她蓦然一怔,紧接着便挣脱出来,“你滚开”
语调带着颤,蕴着一丝哑,眼泪不争气地就滚落下来。
“滚回去找你的柔然公主跳你的舞去”
意识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一心只想着逃离,越过陆澂,扶着石栏就往池岸另一头走去。
陆澂伸手拉她,“令薇”
阿渺听他这样叫自己,顿时无名火起,用力挥开手
“你闭嘴谁许你叫我名字了我说了,在建业城里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假的”
她想起自己说这话时的情形,想起在海岛的山洞里、他对她说,“人为了达到目的,有时候难免不择手段,说些违心话欺骗别人这种事,我也不是没对你做过。”
“你这个骗子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自己在岛上的山洞里亲口说的,说你骗过我以前说什么要守护我,说什么去凉州是要解我的心结统统都是骗人的谎话你就是记恨我从前戏弄过你,所以一心报复,哄着我喜欢上你,然后这样羞辱我”
阿渺氤氲的双眸中水火交融,脑中一片混乱,身体簌簌直颤,恍惚间又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撑着石栏想要旋身逃离,却天旋地转地踉跄瘫软。
陆澂伸手揽住她,低头望着女孩满脸的泪水,一时无法呼吸。
“我没有骗你。”
他语气急促,却又一字字清晰“我没有杀周孝义,也没有勾结柔然人,柔然人来洛阳是真心议和,要联姻的对象也不是我之前我当着你母亲的面,没法将实情说出来,但我没有骗你,令薇,我若骗你,就让我短寿而亡、一辈子不得幸福”
想起她宴席上一杯接一杯喝着酒的模样,陆澂心痛自恨不已,然而脑海中一遍遍重复着的那句“我喜欢上你”
,又让他有了种可耻而隐晦的喜悦,定定凝视着她的灼亮目光中,似有水光流淌。
“我在岛上山洞里说的那些话,才是我此生唯一骗你的事。”
陆澂双目清炤,“若我那时不那样说、不假装自己对你毫不在意,你如何肯放下防备与我平和相处若那时我对你毫无隐瞒,告诉你我始终对你恋慕成痴、心甘情愿为奴为臣只求你能有一点点地我,你怕是当场就要赶我出去,不是吗”
阿渺神色怔怔,一时仿佛听明白了,一时却又像是陷在了眩晕之中、什么也没明白。
视线里,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双灼灼望着自己的眼睛,明亮的好像东海夜空中的星星
醉意再次上涌,她伸出手,似想要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可指尖触到他下颌上的那道伤痕,又不由得停顿住,轻轻地抚过。
如玉的俊颜上,铁蔷薇划出的血口就像白瓷上的一道裂痕,怎么也抹除不了
她头晕的厉害,人也有些不耐起来,蹙起眉,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忽而踮起脚尖,凑近过去,轻轻吻在了那道血痕上。
一点清凉的湿润,沿着伤口窜入血液,引燃了四肢百骸内蒸腾的灼烫。
陆澂身形僵滞,心却跳得犹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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