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回府之后,凳子还未坐热,便有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传话,让其一回府后务必到春暖阁去一趟。
锦秋应下,而后便累得瘫倒在床,眯了一会子,不想竟做起噩梦来。
梦里的宋府阎王殿似的阴气森森,老太太一身黑,乌鸦似的杵在大门口,命李氏将她推出去。
而另一头,卢夫人一身红衣,一团血似的抹在黑夜里,也叫人将她往回推,所有人都不说话,就只是狞笑着望着她,唯独她一人站在大门口,被她们左右推搡着,半点由不得自己
睡梦里,锦秋眉头紧蹙着,浑身绷得挺直,才打水回来的红螺见她睡得这样不安稳,忙搁下水盆,过来推她,不住地喊“小姐,小姐你醒醒,醒醒”
锦秋缓缓睁开了眼,红螺那急得通红的脸映入眼帘,她愣了一瞬,而后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紧紧抓住了红螺的手,道“红螺,幸好,幸好还有你在我身旁”
说罢支起身子来,猛地抱住了她。
红螺呆住,旋即轻拍了拍锦秋的背,安抚道“小姐是魇着了起来洗把脸,醒醒神就好了。”
锦秋不语,搂着红螺肩背的手更用劲儿地箍住了她。
良久,锦秋才松开手,吩咐道“红螺,收拾一下,我这便去春暖阁见祖母。”
她从床上腾起,趿拉着鞋便去找罩衫穿,脑子里却仍是方才梦里的情形。
真是可怕呀,一个要将她推出去,一个要将她推回来,天大地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等不及要去见老太太,她是否真会像梦里那样将她推出去。
然而这回果然让她失望了,春暖阁中,老太太正悠闲地逗弄着一只毛色繁杂的百灵鸟,见锦秋过来,淡淡瞥了她一眼,第一句便是“今儿见着卢家公子了”
正要蹲身的锦秋见她这样开门见山,行了礼便直接落座,道“见了。”
老太太这才微微颔首,让人将那笼子拎下去,转过身子来面对着她道“上回挽花的事儿错怪了你,已经没让你母亲插手你的婚事了,现下所有的事儿都由你自己做主,人是你自己选的,也得你自己伸手去够,上回的事儿我瞧你伶俐得很,婚姻大事上便也不必我来费心罢”
“自然的,祖母安心着就是了,卢家我高攀不起,别家孙女还会留心的。”
老太太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神渐渐冷下来,道“说你晓事么你又不晓事,这卢家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望族,三朝元老,根基深厚,你若是嫁到他家,今后于你是好事,于你父亲的前途也有助益,你就该紧抓着这垂下来的一根藤,攀上去,怎么的才见了一面这事儿就完了婚姻大事也是你随意耍性子的么”
“祖母,”
锦秋骤然抬头,道“京城里又不是只有卢家这一门望族,我往后自会再留意的。”
“哼,你留意”
老太太哂笑一声,双手搭在那紫藤木拐杖上,道“这些帖子我也过了一眼,就这卢家还中用些,你就多说几句好话哄一哄那卢夫人,同卢公子好好处一处,怎么就不成”
“若他们让我跪下来给他们磕头,孙女儿也跪”
锦秋拧眉,望着坐上之人。
“怎么跪不得卢夫人本就是你的长辈,跪她,那是应当的”
锦秋嗤笑出声,点着头,道“对,该跪的,是该跪的,女孩儿不就是用来跪的么”
她站起身来,面上仍带着自嘲的笑,朝老太太蹲身道“锦秋这便先回了,回去想着该怎么跪卢家夫人才妥当。”
说罢她蹲了蹲身,转身往外走。
“你年纪轻,不晓得道理,今后就知道嫁到卢家的好处了”
她脚下虚浮,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院子的,最后终于扑在一根漆红廊柱上,拍了拍晕乎乎的脑袋,抬头望着被屋脊截断的四方的天。
云暮低垂,几只孤雁哀鸣着往南飞,飞过这小小的一片四方的天地,最后没了踪影。
大雁能飞出去,可女孩儿家却飞不出,一生都是在这一方宅院中磋磨,只不过后半生换了个院子而已。
要是个男儿便好了,男儿至少还有另外一条开阔得多的路,可是女儿家却只能依靠男儿活着。
这十九年是在父亲的庇佑下活,所以现下她就该报答父亲,用自己的婚姻来换父亲的前途,这才是一个女儿的本分。
可是她不甘啊祖母的谋算她明白,过两年从族亲中过继个人来,享用着父亲和她用身子换来的荣耀,让宋家在京城里稳稳扎根,可是她凭什么要为一个不相识的人铺路这宋家逼死了她的母亲,又怠慢了她这么些年,她凭什么还要为了它,将自己的骨头血肉都献祭出来她不甘心
她突然双眼放光,直起身子,脚下生风往表哥的院子去。
她想,父亲和祖母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嫁高门了,即使她不愿也要将她强推过去。
可她灰心了,这一个二个的都是火坑,她不愿跳,她要自己做一回主,而眼下她能到的便只有表哥了,这世上只有表哥还让她觉着温暖、安心,她后半辈子要跟着他,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他。
才走到听风院的游廊上,便迎面而来一个婢子,向她禀报道“小姐,朱公子在花厅里等您。”
锦秋猛地顿住脚步,望着花厅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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