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感觉赖在他身上的人一震是那种全神贯注时被突如其来的打断惊吓的震动。
身后一阵细细的风吹来,似乎是有人敲开了房的门。
顾昀侧过头,问道“王伯还是老霍”
门口的老管家提高了声音,喊道“侯爷,是我,灵枢院来人找雁王殿下”
长庚那重影的双瞳倏地缩了回去,乍一仿佛被强光刺激了一下似的,他下意识地放开顾昀,像平常一样露出一点“非礼勿碰”
的拘谨,拘谨了一半,又想起了什么,脸上茫然神色一闪。
顾昀假装没有察觉“有事先去忙吧,我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去找点吃的,刚才又被你塞了一块不知什么玩意噎得我胃里直反酸水。”
长庚先是一愣,随即狠狠一拍自己的额头,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我那个我真是”
他“腾”
一下站起来,仓皇道“我先叫厨房给你做点好消化的。”
王伯忙道“是,老奴这就去。”
长庚一口气走到房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从怀中摸出了顾昀那副琉璃镜,转回去还给他,金属链子与外框被他捂得温热。
长庚将镜片细致地擦干净,架在顾昀鼻梁上,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良久,忽然低声说道“子熹,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顾昀被他神神叨叨地折腾了一中午,闻听此言很是来气,想撅他一句“打你一巴掌你疼不疼”
。
谁知没来得及说,长庚微微一顿,站直回去,有点自嘲地苦笑道“长这么大没做过这么好的梦,醒不过来就好了。”
顾昀“”
他一正常,顾昀立刻又不忍心苛责了,感觉再来几次,自己非得也跟着神叨起来不可,只好喜怒莫辨地端出四平八稳的模样,摆手打发他快滚。
隆安八年初夏,顾大帅虽然一直在犯太岁,但大梁的国运却仿佛从跌到谷底后开始缓缓复苏,像漫长的隆冬过后,漫无边际的白雪下面开始有零零碎碎的嫩芽露出枝头来。
入了夏,先是安定侯快刀斩乱麻地平定西方属国之乱,签订了“丝路新约”
,玄铁营押送西域进贡的紫流金抵京。
至此,大梁四面楚歌之下,总算破出了一个开口。
沈易等人前脚刚到,灵枢院又传出喜讯。
在顾昀原本那把一直未能在军中推广的大铁弓终于有了新突破,葛晨这个屠户出身的后起之秀果然天纵奇才,设计了一种全新的金匣子,轻便极了,可以装在弓箭上,完美得由人力掌控。
本来非绝代高手拉不开的铁弓弓弦重量减轻了一半以上,可以经人的双手毫不费力地打出白虹铁箭,精准度极高,铁箭厚重,不易受狂风影响,一旦这批弓大规模赶制出来,白虹将从此在大梁军中绝迹,而那铁箭中还能再加火机系统,特质的铁箭射出后能在空中二次加速,甚至能在敌阵中爆炸,威力极大。
六月底,在玄铁营的虎视眈眈与西洋国内矛盾渐渐凸显的情况下,南北两边的战局同时短暂地平稳了下来,大梁得以一个喘息的机会,满朝上下都知道,此时当务之急便是安民心,特别要将战祸中流亡各地的流民安顿好。
可是怎么休养,怎么安顿
给这些流民们重新安排田产是万万做不到的,哪个青天大老爷也没有那么高风亮节,将自家地让出来给别人分。
军机处组织了几回大朝会召集群臣讨论,始终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只收集了一堆馊主意,什么组织流民去开荒之类,气得隆安皇帝当庭暴跳如雷地指责一干朝臣尸位素餐“你们怎不说将流民收拢流放到东海效仿精卫呢”
突然,军机处雁亲王带头沉默,也不表态,六部及各地方官员上折子互相推诿,当庭吵架闹腾了一个不可开交,就在这时,杜万全带着他天南海北的十三巨贾出面上朝廷,声称他们愿意效仿西洋人,在各地设立民办的厂房,收拢四方流民以事生产。
这样一来不需要多少地,当时长庚自运河沿岸法办安排流民不利的贪官污吏没收来的那点田产足够用,他们还打算以当年江南的耕种傀儡为蓝本,召集一批民间长臂师,改造出一系列的民用火机。
随着第二批烽火票发放,朝中一股暗流般的力量逐渐凝聚起来,他们蛰伏未动的时候,乍一完全不成派系,此时却暗中不显山不露水地开始推动这件事上谏隆安皇帝,给这些最早站出来扛烽火票的民间义商一些特许权,比如他们可以直接上至军机处,奏请皇帝本人特批,然后在保证军用的情况下,允许他们每年购买一定限额的紫流金。
这封折子最早是从工部呈上来的,工部尚孟珏是个翰林出身的寒门士子,折子里说此乃一箭三雕之计,既解决了各地流民骚乱,又显示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人,高价卖给这些巨贾的紫流金所得银两还能额外投入军需战备。
此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回,嗅觉敏锐的簪缨世家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了。
好久没有上朝的顾昀有幸旁听了一回大朝会是怎么个剑拔弩张的盛景,听得他目瞪口呆,感觉此地比明枪暗箭的前线阵地还危险。
十三巨贾一封折子,士族与寒门的后起之秀间历代积压的矛盾陡然激化,此时长脑子的人已经发觉了那些官商勾结的暗箱交易,更有嗅觉敏锐的,已而察觉到这股新兴的势力难以抵挡的未来将会撼动士族之根本,一股日薄西山的危机感悄然而生。
朝堂上,亲商会派指责世家“结党营私,祸国殃民”
,“站着说话不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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