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是除夕夜了。
往年在朔西边陲,年尾军士们无法回家,都是三五个营搭伙,各自去密林搜罗野物猎来打牙祭。
军法森严,本是不允许士兵私下打猎,可耐不住朝廷不疼不爱,年年军补下不来,军官也懒得管甚么军规不军规,留一队精兵巡逻,剩下几个身手好的钻进冰封的树林,刨雪窟设兽夹,满载而归。
他们也不多打,每年就这么一次,快活得很。
除夕晚上围一圈点篝火,野兽剥皮斩块倒盐巴一锅子熬了,冬天的动物最是肥实,炼出的油香勾得人肚里窜出的叫声能让营外听个十成十。
ro熟了再找几个嗓子好的唱首歌,因为酒是不能喝的,这时候有老婆的便开始想老婆,没老婆的就凑一团合计往后娶个啥样的老婆,一群粗汉嘻嘻哈哈闹完了,各自回营,给站岗的兄弟带去一碗热汤。
温旻起身,在卧房里走了一圈。
他的房里摆着一架屏风,后面落一架刀架,上面放着一把唐刀。
银纹如蛇,阴冷缠在刀鞘上。
是黄令庵调离原职去往薄云关驻守时赠他的宝刀。
老将之言犹在耳,说来日再相逢,记得拔刀一战。
温旻握住刀柄,铮然抽刀,夜色里雪亮银光倏地一亮,水一样的寒芒斜劈开倒灌而入的北风,他身形一晃,踊身而出,凛冽刀背抽过庭院栽种的梅枝,细碎花瓣狂乱飞动。
犹记得初至京城,局面稍稍安定下来,锦衣卫还没有练兵场,他亲自借来禁军的校场领兵练刀。
正是酣畅时,一颗石子劲射而来,温旻挥刀劈落。
黄令庵抚着短须笑吟吟站在入ko。
老将道:“少年人,刀法不错!”
温旻站直,比黄令庵还高半头,老将丝毫不怯,从兵器架上捉刀一跃,将他方才练的刀法再耍一遍,竟把他多日困顿之处解开。
可惜相逢甚短,他们又都是军官,碰面草草数语就是极限,没有时间对试一场。
黄令庵生xin爽朗,直言说温旻不该留在京城,他该去边野。
温旻没去成,黄令庵去了,难得的忘年之交,中间也没有信件往来。
义父郑士谋不太喜欢此人,每每提起,必要大骂,十分失态。
黄令庵和郑士谋是同辈,想来年轻时闹过龃龉,温旻心下洞明,不再提起。
只是从前朔西边境的片段时常浮现,冻掉人耳的寒风,看不见顶的雪松,酒糟鼻的厨子,鲜活的同袍,还有为死去士兵写碑的匠人,魏碑写得极好,一整片黑惨惨的字,肃穆整齐。
太久没有回去,他怕把一切都忘了。
年底时光飞快,转眼到了除夕。
天还没黑,外面民户的爆竹已经噼里啪啦炸起来,大街上都是人,车马流水游龙一般缓缓移动。
檀珠穿上了新夹袄,捂着耳朵一路小跑回来,惊魂未定放下胳膊上挎的小篮子:“公子,订做的米糖汤圆拿回来啦!”
“辛苦你了,年饭一会儿就开。”
商闻柳转身取了一枝堂花,簪在檀珠耳边上。
“嘿嘿。”
小丫头笑了一下,颠颠地去厨房揭锅盖取去了。
全城的百姓都忙着迎新岁,这时候也是酒楼最忙的时候,据闻最大的酒楼一天应承了八十桌宴席,忙得脚不沾地。
青旗斋也接了四十来张桌子,后厨热火朝天,菜肴打包好了由腿脚麻利的伙计驾车往外送。
这回李小六要去燕子巷送酒席,这席不算大,他穿街走巷很快跑到,敲开门,只看见一个蓄须的凶恶男人走出来,板着脸一言不发签了货单。
李小六一阵恶寒,觉得不吉利,收了余款溜之大吉。
还好路过一户人家时有个文静的书生送了他一把饴糖。
哎呀哎呀,无论如何,总归是新年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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