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下午两三点钟的太阳照在他的手上,手背被烫得有点微微作痒;他把搭在脸上的书拿下来,阳光晃得他一时半刻张不开眼,反而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中;花园里的蔷薇都开了,四下静寂,能很清楚地听到蜜蜂嗡嗡震动翅膀的声音与和风抚低树叶的声音,更不必说身边人翻过书页的沙沙声了。
乔琬的视觉恢复了,看着他,觉得很愉快,忍不住伸出手贴在他的脸上。
阳光下泛白的头发闪过星星银光,但被太阳烤得很温暖;被打搅的人没什么耐性地皱起了眉头,偏了偏脸,躲开乔琬贴过来的手。
乔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手滑到他的脖子上,依旧笑眯眯地,亲密地说:“老头,我们出门走走吧,还没有老到只能坐在这里晒太阳的地步呢。”
尽管在乔琬之后的人生中还是偶尔反复地回到第一个梦境,他却从来没有告诉别人;但某天他去医院陪,慢慢削着苹果的间隙,笑话一般把第二个说给唐棣文听,末了他拿格外有趣的口气强调:“我梦见你老得懒得不行,就窝在院子里哪里都不愿去。”
那天的天气和梦里的一样好,当他说完之后病房里也静寂了一刻,唐棣文垂着眼,声音里听不出到底有几分笑意,笑意里又有几分是真的:“你什么时候开始连梦都信了?”
乔琬亦扬眉微笑:“听说如果信梦的人,是从来不会把梦说出来的,不然就不灵了。”
“哦?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我估计是最近太累了,老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他把苹果切片,动作麻利,片得很漂亮,和先一步切好的橙子摆在一起,整个盘子递到唐棣文眼前:“维生素。”
唐棣文接过,又顺手搁在一旁的桌子上:“那还不如吃维生素片。”
“维生素片多难吃。”
唐棣文反而笑了:“我现在一点也吃不出区别。”
乔琬顿时心里一凉,半晌接不上话,好半天,慌张地圆场:“现在的水果都是这样,橙子和香蕉都能一个味道。”
唐棣文还是在笑。
后来陆梅和岳江远一同过来探病,这才挽救了两人独处时那无法形容的压抑气氛。
乔琬本想再多留一会儿,奈何助理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想起,提醒他下午还有好几项工作等他去完成。
反身关上门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多停了一刻,透过房门的间隙看见岳江远若无其事地把果盘递给唐棣文,轻声说了句什么,唐棣文抬起眼来,面上是无数个不情愿,但终究是拣了一片塞到嘴里去。
乔琬轻轻合起门,不自主地浮上个极淡的苦笑,影影绰绰多年的念头避无可避,大声地质问他,他只能回答。
原来他一直错踞在旁人的梦里。
***
缘分有时是个刻薄的女人,不可琢磨倒也罢了,最可怕的还是偏心。
不是你的,一分也拿不到,就算是你的,她竟也克扣。
乔琬无数次为两个人设想过结局,但他从来想不到他会让唐棣文独自离开。
就如他明知那是一条暗路,他也从来想不到他坚持不下去。
可是当那一天他告别满面遗憾的主治大夫回到唐棣文住过的那件病房时,当看见盯着下到一半的棋盘沉默无言的岳江远正垂肩静坐,彷佛一无所知,乔琬才承认,自己已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半分周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他没有伪装笑容,倚在墙边;岳江远瞥见有个人影,很自然地转过目光,发觉是乔琬后也没有立刻转开,还是从容地致意,然后什么也没说,动手收拾棋盘。
乔琬看出他的手在发颤,竟不由自主地提起精神来,慢慢走到岳江远对面的那张椅子旁,坐下,开口问:“他走的时候没有受罪吧?”
岳江远把最后一枚棋子收进盒子,合上盒盖,手指在上面摩挲不休:“他到最后都是一个人,你问错人了。”
起先乔琬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他熟悉这种情绪,并一直以能控制这种情绪暗自为傲。
如今唐棣文不在了,他实在找不到再压抑的必要,但岳江远手指上那一点流连的小动作莫名其妙地改变了他的本意,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到时有空,葬礼还请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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