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拾背包的时候,我站在他身后。
我鼓足了勇气,在他临行前夜推开了他的门。
其实我想要敲门的,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敲门的话,他一定郁不会应答,不会说一声&ldo;进来吧。
&rdo;‐‐他能从敲门的声响里认出那是我,我知道他可以。
他的床上那只巨大的登山背包寂静地张着大嘴,等着他不紧不慢地把所有的东西丢进去,喂饱它。
我想要走上去帮他叠衣服,但是我不敢。
墙壁真凉,可是如果我不把整个后背都顶在上面,我不知道该把这个沉默寡言的身体放在哪里。
我只能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转过身来开我身边的柜子,眼光视而不见地从我的身上扫过去,就好像我只不过是那白墙的一部分。
就这样吧,我在心里轻轻地叹息,由着你。
壁柜的半扇滑动的门撞到了我的手臂,再也推不动。
但是我不会让开的,我要看他怎么办。
果然如我所料,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把那推不动的门再推同原位。
柜子里的东西他也不拿了,他开始转身打开抽屉,去收拾一些别的东西。
&ldo;西决,&rdo;我说话的声音就像一缕摇摇晃晃、马上就要熄灭的烛火,&ldo;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对我?&rdo;他的身体略微挺直了一下,僵在我眼前,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另一只小一些的旅行袋,拉链钝重的声音把我和他之间的空气一下子就撕成了两半。
但是我不会再像那天一样落荒而逃了。
我不会走,我就在这儿,我豁出去了,你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在这里看着你,你要睡觉的时候我也在这里看着你,有种你就真的若无其事地上床去,然后把我和你满屋的灯光一起关在黑暗里‐‐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奉陪到底,我和所有的家具一起等着窗外的曙色,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睡着。
就像你熟知我敲门的声音那样,我也熟知你装睡时候的呼吸声‐‐没办法,我和你太熟了,熟到连仇恨都是拖泥带水,泛不出来寒光的。
良久,他终于说:&ldo;你回去吧,很晚了。
&rdo;这时候南音进来了,抱着一大堆吃的东西,手忙脚乱地说:&ldo;妈妈要你带上你就带上嘛,你到了那边以后说不定又没电视看,又不能上网,你每天晚上做什么啊?还不如多吃点儿东西打发一下时间……&rdo;眼光一不小心撞到我,脸上瞬间冷冰冰的,把怀里那几个大食品袋一起丢在床上,淡淡地说了句:&ldo;外面还有,我再去给你拿。
&rdo;我要从那间房里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和也在往外走的她碰撞了一下,&ldo;不好意思,让一下行么?&rdo;她清晰地说,却不看我。
听说,西决是在次日清晨起程的,南音叫嚣着要去送行,结果她自己的闹钟吵醒了全家人,却吵不醒她。
西决拿起行李出门的时候,是三婶叫住他,强迫他吃下去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圆。
我们到阳城郊外的老人院去领外婆的遗物时,是在下午两三点,艳阳高照的时候。
我们四个一起去的,我、雪碧、冷杉,还有可乐。
让我意外的是,整间老人院的人,都在笑着迎接我们。
似乎我们只不过是来喝茶的。
他们把雪碧外婆的遗物整齐地打了包,递到我手上的时候简直像在拜托我转赠什么重要的礼物。
院长、护士,还有一些和外婆熟识的老人,他们反复强调着一件事,&ldo;她真有福气啊,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rdo;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这话听上去真是满足,略微的一丝遗憾都是恰到好处的。
似乎被这个人在睡梦中错过的,不过是一场电影而已。
或者,真的是这么回事吧,死去的人从一场长长的大梦里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剧终了。
灵魂眼睁睁地瞪着活着的人们熙熙攘攘地站起来,大屏幕上的字幕缓慢地挪动着‐‐那就是自己的墓志铭。
阳光洒满庭院,温暖地照耀着这些苍老的脸庞。
这么老,我再过几十年,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让几十年的阳光成功地蒸发掉我几乎所有的水分,让我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必须要从一堆沟壑纹路里面挣迸出来?变得非常老之后,要怎么哭?眼泪没办法自由无阻地滑行了吧?‐‐但是有一件事是绝妙的,就是,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把死亡看成一件普通的事情,我会觉得生命无非是一场在睡眠中错过了的电影。
那个老人一直坐在轮椅里面,他干枯消瘦得简直像一棵生了病的树。
眼珠发黄,脸庞无意识地跟着阳光慢慢地抖动,突然佝偻起了身子,咳嗽得就像是身体里在刮一场龙卷风。
咳嗽完了他仰起脸,突然单纯地对雪碧笑了。
雪碧把可乐小心地捧在怀里,也对他笑。
我想,他一定也是一个羡慕雪碧外婆的人,不过,也难说,或许他还是愿意忍爱咳嗽的时候,体内那一阵阵的狂风‐‐死亡倒是会带来万里无云的睛空的,好是好,可是永恒未免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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