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爸爸妈妈同耿伯伯耿伯母带着我俩游故宫,进了太和殿,我和丹丽高兴地在光滑洁净的青砖地上各翻了一个筋斗,两家的家长都笑弯了腰,耿伯伯望着金漆宝座说“退回四十多年,你们这样大闹金銮殿,是要杀头的哇”
说完又笑得喘不过气来,于是我同丹丽嚷着“谁敢杀我们的头”
又各自翻了一个筋斗
我们俩小学一直在一个班。
没等上到小学毕业就赶上了“大革命”
。
耿伯伯在“大革命”
还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畏罪自杀”
了,耿伯母打人了不许回家的“劳改队”
,有一段时间丹丽就住在我家,我妈妈总算每天能从“牛棚”
回来,眼里挂着血丝,照料我们一下
但是这一切都像一场已经过去的噩梦。
如今的丹丽,女式军装敞开的衣领里露出鹅黄色带黑花纹的毛线衣,她已经是一名作风泼辣的见习军医,衣兜里总揣着听诊器,到了我家,妈妈总是百依百顺地任她听了前胸听后背,迷信于她那些一套一套的医学术语。
妈妈也曾建议她给我听听心肺,她便命令我撩起衣服,我给了她一句难堪的话,她便举着拳头咯咯咯地笑着绕桌子追我
爸爸妈妈,加上耿伯母,自然都希望我们能恋、结婚。
我不知道丹丽对我的“抗议”
和嘲笑里是不是也包含着这样的意思。
可是我必须这样回答爸爸“她不一定比得上丹丽。
我愿意和丹丽做一辈子朋友,却不愿意和丹丽结婚。
我不丹丽,我她。”
爸爸双臂张开,扶住湖栏,依旧朝对岸眺望着,继续问我“这个她什么地方打动了你呢你该不是一时的冲动吧”
我眼前浮现出了“她”
的面影,她的家庭和本人身份都比丹丽低微,她同我的感情是在农村插队时潜伏、在上大学后萌发的。
尽管校领导用了许多愚笨的办法来禁止同学们谈恋,像我和她这样的恋人却班班皆有。
其实恋是不应也不能禁止的,应当禁止的是荒废学业,而明智的恋人是不会因恋情而放弃事业上的奋进的。
我不知道爸爸是否懂这个。
他应当比我们大学里的那些冬烘先生们高明一点。
对于爸爸的提问,我本想做出否定性的回答,我的性格却促使我偏做出了肯定性的回答“我也说不清她哪点儿打动了我。
我她,纯粹是出于一种冲动。”
爸爸把脸转向了我,微眯着眼,深入到斑白鬓角的鱼尾纹抖动着。
我万没想到,他对我的话是这样的反应“你真她就好。
人年轻的时候,这种冲动很难避免。”
我们继续散步。
湖边的树木都还没有抽芽。
裸的枝丫使各种不同的树木起来那么相似,有如雷同化的电影般令人生厌。
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对眼前那些没有叶片的树木充满了辨认的兴趣。
“这是一棵槐树,唔,国槐;这是一棵歪脖柳,它怕有一百岁了;那边那棵是什么树你认认,认得出吗”
爸爸所指的,是一株立于沿湖小院院门的树。
这株树有水桶般粗,不甚高大,树冠上的分权长而平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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