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亚梅伤心,我没把这话说出口。
况且现在我也没有时间。
可是亚梅并不轻易放跑我,她神采飞扬地从提包里取出一条拉毛大围脖,抖开围到头上,硬挽着我胳膊往镜子跟前凑,兴奋地睁大着双眼皮的鼓眼睛,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我“怎么样,配得上我这件呢外套吧”
说实在的,我吃了一惊。
洋红的拉毛围脖配宝蓝色的呢外套,撇开我个人的口味不论,十个人里怕得有七个要说刺眼可是我这个团小组长不应当在这类非原则性问题上去干涉一个同志,便含混地点点头说“嗯啦。”
当我终于摆脱了沉浸在幸福感当中的亚梅,登上开往大华电影院的电车时,已经是两点二十五分了。
二
我坐电车从来不坐座位即便有空座位也不坐。
一九七六年十月以前,“”
把社会风气搞坏了。
不少同我年龄差不多的青年,上车不排队,坐车抢座位,自己坐在位子上,旁边站着一位颤颤巍巍的白发老大娘,或者是一位抱孩子的大嫂,居然可以无动于衷。
他们为什么会丧失了起码的道德观念我心里常常发痛地思考这个问题。
七六年八月,正是唐山震灾发生后不久,有天下班我上了电车,发现一个留小胡子的青年人坐在单座上,他身旁一位神色疲惫的老大爷吃力地抓住吊环,仿佛随时可能晕倒。
“小胡子”
不时翻眼瞥瞥那位大爷。
他那表情,分明是嫌厌老大爷不够整洁的衣裤险些蹭着了他雪白的混纺衬衫,不光是我,周围的几位乘客都有点不下去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鼓起勇气命令“小胡子”
让座,忽然,一个沉着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来了“同志,请你站起来,让这位老大爷坐下”
我抬眼望去,发命令的也是个小伙子。
他穿着一身去很和谐的灰色衣衫,宽宽的肩膀,阔阔的额头,细黑修长的眉毛下,双眼闪着钻头般有力的光芒。
“小胡子”
抱着双臂,满脸不屑的神色“我不让。
又不是我一个人坐着,谁让谁让。”
这时候老大爷开口了“算了吧,我站着行呀”
倒是另一个座位上一位花白头发的妇女站了起来“您坐这儿吧”
老大爷叹了口气,坐下了。
事情似乎也就过去了。
可是发命令的小伙子仍然目光灼灼地望着“小胡子”
,用听起来心平气和的声调问“你能不能讲讲你的道理为什么不给老年人让座”
“小胡子”
立即耸着身子,理直气壮地吵了起来“凭什么给他让座我知道他是不是地富反坏你要想坐叫声哥儿们,甭假门假事充好人”
胡搅蛮缠的人我也见过一些,可是像“小胡子”
这号“高质量”
的,倒是头一回碰上。
周围的乘客大概和我的心情也差不多。
大家都愤怒地瞪视着他,有的还出声叱责“真不像话”
我两眼紧盯着引起我好感的那个青年,他眉毛跳了一跳,一句一顿地对“小胡子”
说“总有那么一天你要后悔的”
电车到站了,他在人们钦佩的目光下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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