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听到村长如此说,如获大赦,冒雨搬进一张大桌来,七手八脚摆好案头陈设,就连电子香烛也换了最大号的。
村长拉起姐姐说,喊起弟娃儿,回家去。
姐弟家里是农家自建二层小楼,院子地上没有做铺装,是裸露的夯土。
房子的二层是给父亲留着的房间,平时他们一家人都住在一楼,起居也方便些。
一楼最大的正房朝南,在姐姐照顾老两口最后的日子里,这里集合了除卫生间外的所有生活功能。
北壁两面靠墙的,是一张老两口睡的大床和姐弟俩睡的高低床,床中间摆一张老旧的木质双人课桌,木头已斑驳不堪,只能隐约看出原来的红漆。
桌上凌乱的放着插线板、手机和药品之类的杂物。
门口右手窗台下有厨具餐具和一方不锈钢水池。
西边左手处,靠墙是一个发黄的旧式梨木大立柜,左右两开门,中间的镜子只有一半了,靠一圈圈晒的发黄的胶带才勉强固定住。
房间中间摆着一张红漆四方大桌,看得出来是家里的老物件,包浆油光锃亮,上面放着碗筷和一个已经完全掉了漆的铝盒子,里面堆满了大小药品。
村长让司机从后备箱拿打包回来的剩菜,司机顺便又把剩下小半瓶的酒拿过来放在桌上,随后开始四处找酒杯。
村长摆摆手叫他别找了,说你先回去吧,县里的人要给你打电话,你马上打给我,不要耽搁。
司机应了一声,驾车离开了。
姐姐把打包回来的菜一样样热了摆在大方桌上,又洗了一个爷爷平时喝酒的小酒盅。
村长自顾自的倒酒说,你们两个先吃嘛,弟娃儿肯定饿坏了,你看着点他吃不要哽到。
姐姐这才给弟弟夹了一块鱼、两片肉片和青菜,随后自己夹了两片菜,两人就着蒸热的馒头吃了起来。
村长自己小酌着,偶尔动动筷子,看到姐姐有些拘束,放下酒盅扯下一只龙虾的大钳,咬开壳取出肉分给二人吃,还把这盘几乎完整的龙虾推到姐姐面前,说不要客气。
姐姐这才大口吃起来。
村长点上烟,转身在屋子里转悠半天,端着一杯茶过来坐下说:“秋儿啊,你和弟娃儿就听到你嬢嬢的,这两天就住过去,没得事,等你爸回来了再看咋个办。”
姐姐端着碗点点头。
村长抬手一看——已经快一点——接着又说,“今个太晚了,我就在你这凑活一晚上了,不然回去我那个——啊不对,你嬢嬢,又要骂人了。”
姐姐听到起身转向门口说三爸,我给你烧点水洗洗脚,松活一下嘛。
村长往大床边一坐,压的床头一沉,笑着说,你这个娃儿就是会疼人,不洗了不洗了,瞌睡的很,我先睡下了,你和弟娃儿也早些睡。
说完便倒头睡在大床中间,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姐姐简单收拾了桌子碗筷,和弟弟一起睡在了下铺。
姐姐睡外面拦着弟弟以防他滚下床。
她偶尔捂着嘴轻声咳嗽几下,不时摸摸弟弟的小手和脸蛋,看弟弟冷不冷,不一会便昏沉的睡去。
村长的鼾声像霹雳,像滚雷,让她每在昏昏欲睡时又清醒。
村长的每一次呼吸好像都能让金属的床架害怕的颤抖,那颤抖从四面八方传来,变成无数的蚂蚁,爬满她全身,爬进她昏昏沉沉的梦里。
她回头看着大床上,爷爷奶奶双眼圆睁嘴巴大张平躺着,他们上方没有屋顶,清澈的空气里堆满了隐形的巨石利刃,一直伸向天穹。
他们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把巨石和利刃缝隙中仅存的一点点空气吸进胸腔,而这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缝隙里的利刃发出恐怖的金属啸鸣。
姐姐看到床边的小女孩无能为力的为他们降温、擦汗,给他们唇边沾水,看着老两口吐出白色的雾气,眼角终于流出一股清泪。
姐姐看到苍穹般深厚的巨石利刃突然消失了,爷爷奶奶笑着坐了起来。
那个喂水喂药的小女孩,一头扑进奶奶怀中。
她感受奶奶粗糙的掌纹滑过她的头发,感受奶奶干瘪的**温暖她冰冷的脸,感受奶奶熟悉的外衣上那熟悉的粗布纹理,直到在她脸上印出痕迹。
爷爷亲切的抱弟弟在膝上。
弟弟从爷爷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支烟和一盒火柴,笑呵呵的给他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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