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实是阳光明媚的一个春日。
骑射课结束得早,他从驯马场出来,想法子骗走马姑姑,揣着替亘弟抄写的诗文要偷跑去咸和宫玩儿。
那日的风吹得很轻柔,不会使刚出了汗的他觉得寒冷;太阳淡淡照着、又不至于使这早春过于燠热。
彼时的戚晋,不过是个还不认同主仆分别的垂髫之子:见着行路宫人他要欢快问好,见着母亲身侧的内侍总管则要赶紧躲藏。
母亲向来不许他同咸和宫及眷礼殿走得太近,就那年年节,他还因私自推了宫中大宴、跑去审身堂定昭仪及亘弟包饺子听了母亲好大一番泪水涟涟。
杨泽在皇后近前伺候,眼睛尖、舌头长、走得还不慢,将将够戚晋躲进一旁甬道,他很快就一阵风似地卷过去。
定昭仪近来不知又犯了什么错,引动父亲雷霆震怒,才从审身堂放出来,又闭了宫门挨着禁足。
连亘弟为生娘打抱不平,都受了父训要抄写诗文百遍。
如今杨泽自咸和宫而出,鬼知道是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戚晋干脆就翻起宫墙,攀着院内的梨树跳下地去。
好奇怪,前院尚有宫人来往,他越过垂花门,定娘娘和亘弟所居的后院却空空荡荡。
亘弟这几日在皇贵妃娘娘那里听训习字,现下算算时间,总也也该得回来了罢。
他呼唤几声无人应答,就在后殿推门而入——
这一眼,便是此后十年永无止境的梦魇。
圆凳歪倒,人影高悬。
素服披吊在梁上的,那不是禁足思过的定昭仪、还能是谁?!
接下来的一切在梦中重温过太多次,挣扎过太多次,却失败过更多次。
他却不记教训,总以为自己当能救下定娘娘,只要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那套动作已在梦中练习得行云流水,他无数次抄起圆凳,无数次爬上去将她抱住托起,无数次同她一起摔下地来,无数次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太医……
然定娘娘在他身侧,一次又一次,没了呼吸。
那日傍晚,忽而暴雨如注。
母亲将想要去探望亘弟的他死死抱住,泪水湿透了他肩头。
他想起杨泽,自然、就明白了一切。
“他将来是要与你争夺帝位的!
母亲除了先下手为强,还有什么选择?!”
是啊,她没有选择。
他自然不能去责怪自己的母亲。
而他又有何颜面去面对自己的胞弟?他害死了亘弟的亲娘,又在亘弟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离他远去。
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自私自利的道路,于是天罚很快降临。
他最亲最爱的小妹妹,只有两岁的戚晚,突然就烧呕吐,死在了同样暴雨如注的深夜里。
那是他那么可爱的亲妹妹啊!
是他的过错、明明全是他的罪责!
如果他能早些听进母亲劝诫,不与咸和宫亲如一家;如果他能更努力上进讨得父亲欢心,不让母亲惶惶不可终日;如果他能以诚相待,告诉亘弟一切真相;如果他那日能去早些、不躲避杨泽,径直冲入后殿救下定娘娘……
那般明媚的阳光,自此再也不见了。
“所以……只有你知道。”
“只有我知道。”
“太后娘娘身边,我好像没有见过什么内侍总管……”
“畏罪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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