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弯了嘴角就是要笑,这样明媚的好日子,她继而却克制不住地遍体生寒。
一夕之隔,已恍若经年。
曾也有这么一个和风煦暖、不热不寒的好时节,粗布衣衫的他行走在身畔,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到人海中去、走到云端上去;她以为自己已然够到了天际。
可那捧阳光,或许终究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所有惊鸿一瞥的、终将转瞬即逝。
阴谋算计、刺客追杀……从前她只知身受泼天富贵便逃不得重任在肩,更知外人道光辉灿烂、贵不可言的,实则是枕戈待旦、朝不保夕,可她何曾亲身经历这般险境?宜昭容能为陛下分忧解难、馨妃娘娘能为陛下宽心抒怀,段孺人可为他打理府中琐事……而她自己呢?就算今日等到了戚晋,她又能做些什么,帮他追缉真凶么?
她站在角落里,偎着一缸清莲。
晴空碧色天在水,洗粉吐白云生莲。
她却看不见莲花灼灼,只见有莲瓣悄悄卷起,几近萎靡枯败;只见清水浑浊,静波搅起涟漪——荣王回府,仪仗盛大、四面喧嚣简直要倒过了天!
她忽地想起《千字文》里曾背过的几句:“户封八县,家给千兵;高冠陪辇,驱毂振缨;世奢侈禄,车架肥轻。”
用在此处简直再合适不过。
初入王府时她心有余悸,后来日渐糊涂,从不曾想入宫当时为宫殿楼宇、皇家威仪所震撼,她甚至不以他为荣王殿下。
可是这一日总要到来。
数不尽的人影子从身侧滚过去,闹哄哄的,卷得她闷头打转。
阳光散了、轻风冷了,摩肩接踵之地空空荡荡,只留下些许水沫。
夏日将尽,时殊世异,何止这些莲花大限将至,连协春苑里头,不知何时都铺了落花一地。
白色的是女贞、橘红的是萱草、金灿灿的是金丝桃、还有粉白落泥的,是合欢。
昨夜无风无雨,她不曾注意是从何时起,今儿两朵、明天两瓣,就这么一点一滴聚成这一副初秋景象。
小之说踩着娇嫩、看着漂亮,何须辛苦扫去。
可当少了满院欢笑、少了人来人往,她独自一个站在这里,举目四望、眼见却唯有一片狼藉。
树上生、地下死,这是这么泾渭分明,毋需自欺欺人。
就似昨夜朝闻院内,一刀生、一刀死,阴阳两隔、简单得却就像一次呼吸。
她迈进西厢房,返身阖严了房门。
她最初或许当真是害怕的,可后来又想拍手称快,现下觉着自己无情无义,转瞬又自恨黑白不分。
她下意识想去朝闻院论辩,可那曾经出入自由的冷清地如今撒着一地血、烧了半宿火、围了三层亲事。
为防惊动阖府上下,还在仔细清扫。
他们这样说。
殿下在郁芳轩。
那原也是个听琴赋诗的风雅之所,风月花鸟胜于桑竹庭、却逊于协春苑——他现在可在那里?段孺人贤良、段姬美艳、薛娘子泼辣、小之娇憨,还有数不胜数各具妍态的婢子,一个个塞满郁芳轩。
他却不会乐在其中,他必然只觉得吵闹。
他却绝无暇分心,但更不可能如往常一样腿一迈就走到协春苑里来了。
可她还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昨夜他说了那样多的话,她却一句也不记得,甚至眼前像绕着团雾、隔着阵雨,连他的模样都不曾看清。
他曾否受伤,无论是刀剑还是剐蹭?他曾否受累,无论是昨夜还是今晨?他曾否负屈,无论是庆祥宫还是正元殿?昨夜之事不是安然无恙这么个简单结果,追溯元凶、朝政动荡、甚至还有最初、生死交错的惊悸,桩桩件件都足够他心焦神疲。
而她却居然无能为力。
她随意不再是奴籍,却依旧无足轻重、没名没姓,连迎他回府、站在他身侧都做不到。
昨夜她不曾问问他,今日花落了,便没有机会了。
二哥必然守在近旁寸步不离,她除了等着小之回来,还能向哪去打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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