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脱了小邵和童昌琳,离了湛紫与凝碧,她孑然伶仃着,如何往那迎来送往的所在去?换回了她的灰缣硬布裙,卸了满头珠玉,连金灿灿的手镯都一并收起,她莫非要做乞索户给人耻笑欺凌?曾经深负所望那些幻想、一些高高在上的所谓尊者,如何值得她低声下气再去自讨没趣?
一步两步,她走得慢,她不在乎。
正午时分,磬声四散悠悠响起。
李木棠站在紫金通天塔前,抬、望见其后观音殿金字闪耀。
这是四月十六,她刚刚葬送了一切从荣王府离开,受段姬相邀、马不停蹄便赶到这座尼姑庵中,哪怕一路阵阵香烟使她恶心、满殿神佛使她恶寒,可她依旧是来了,哪怕绑了护膝腿直得像木头,离了拐杖几乎无法站立。
落香庵占地不过与林府相当,就隐没在京师之内,又只接纳女性信众,香火更不可与城外那五佛山宝华寺相比。
李木棠一路未见香客,只迎面撞见两位刚刚受戒的沙弥尼。
其人各自来去匆匆,余下落花满径无从扫去。
谢了花、了枝,头顶林荫正旺,临别时撇了手炉不用,现下当真是有些寒气入体了,她就在观音殿外一声喷嚏接一声,和着那磬声悠悠,倒是有趣。
好容易捱着进了西院云会堂,找到了段姬所在,也难怪她招呼都懒得打,先慢慢上床偷被子把自己捂好了再说。
该是“病得不省人事”
的段姬就得反过来照应她:“手脚怎么这样冷?难道是……又受了她们委屈?”
这个她们说的是谁,李木棠无心追究。
暖和暖和身子,她会客观评价自己是自讨苦吃。
本来嘛,谁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提刀断前缘,除非她也想来落出家。
李木棠不说自己头疼,却仍旧想不通那一瞬的委屈波涛汹涌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绑架凌虐了她的心智,使她的嘴说出违背脑袋的意思,却竟然是心底最真挚的答案。
她害怕,怕了一辈子;哪怕鼓起勇气重活一世,这份胆怯却反倒变本加厉。
她怕,因为她眼瞎选错了路,她的心却不瞎,是在能将“四无丫头”
的本来面目看清。
是那么渺小的蝼蚁啊,春风一样吹过就散,完全不值一提。
哪怕她跟去户部,哪怕她攀上了何府;段孺人纵然笑脸相迎,婢子亲事纵然毕恭毕敬,可荣王府的门是纸糊的,她心底的门还远不如;段朱氏一迈腿就能进,她的晋郎却偏偏留不住。
所以她肿了两层眼皮,唇下生了乌青,法令纹好像骤然出现,连一双饱满漂亮的杏仁眼好像都没了光泽。
可纵然是在辗转反复的梦里,断掉的腿脚却还是要去那处悬崖峭壁。
她好像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却居然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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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朝闻院里的那一声“子曰”
。
他不过随口一言,她不假思索应声便接。
这样与生俱来的默契,大约是养尊处优炼出的烙印。
阿蛮此前没有,此后也不会有。
纵然挑灯夜战,蒙混过关……她一双生机勃勃的鱼目,却到底比不得价值连城的明珠。
所以她退了一步。
而后他大叹其气,念些晦气吓人的语句;他望向赵家姑娘的眼神却是炙热的,在殷切期盼着的……却在下一瞬——赵家姑娘犹豫迟疑的瞬间——冷却成不屑一顾的轻笑。
长夜未尽,晨曦未至,李木棠什么都看不清,可她哪怕是用鼻子,也好似清晰触摸到他的所有一切,通晓他所知所感……
所以她往前去。
他不屑于学有遗漏的赵家姑娘,他轻蔑于失了清白的赵家姑娘;他欣赏于百折不挠的赵家姑娘,他惊喜于学有所成的赵家姑娘。
后面那些不是李木棠,前面那些远胜于阿蛮。
所以或许是他精疲力竭走来的那一瞬,在他想要倚靠四无丫头的那一刻,她竟然先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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