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到这播仙守城多年,毕竟来回这条南道上走的不少邺兵都是他曾经的兄弟,所以李荆对于崔季明也是有所耳闻。
当年跟他入营睡一个铺子的老夏就说过,贺拔庆元在这小子七八岁的时候把她带到营内,前两天还是疼到心肝,后来就被她上房揭瓦的本事,气的叫人特质了一条抽她的鞭子。
崔季明幼时候虽也不算是无恶不作,就是一张破嘴整日在营内撺掇,贺拔庆元两鬓斑白,拎着软鞭赶得她上蹿下跳,崔季明满营的哭,却是光打雷不下雨。
转脸贺拔庆元叫人把她逮住,按在板凳上要打了,崔季明又能抽一抽鼻子,眼巴巴的来两句攻心计:“阿爷你讨厌我了么?阿爷要是不要我了,会不会嫌我丢人,将我扔出去喂了狼,我是不是丢了贺拔家的脸面……若是阿娘在,不知道也会不会嫌我丢人……”
老夏说这话的时候,笑的直抽抽,一口酒都咽不下去。
老夏:“不过大帅也就被戳动几回,后来发现她嘴里的词儿一套一套的,以后再揍她,就让人捂上她的嘴,假哭都不许嚎出来。
那小软鞭抽的她几天下不了炕,崔家这小子总算是手脚老实了,嘴……还是管不住。”
李荆对于崔季明的印象就如此奠定,如今看她自然也就挂上了“满嘴跑马”
“绝不靠谱”
的标签。
崔季明不知道李荆的看法,用手拢了头发:“只是李将军没有想过,这位阿史那家的青年人,为何奔着播仙来了?我可不信这南道上一路的大小城池,与此同时都有这么个水平的将领出来打,要突厥真有这么本事,我阿公也可以直接被打到长江以南了。”
李荆:“播仙是南道这条绳子对折的点,占据播仙才能占据这一条路的主动。
西边大帅折返能拦住,往东,增援兵能卡在这里。
又加上城池坚固,一旦能占据,就能再接应突厥援兵,两方扩展。
我怕的是,这阿史那如今地位很有可能继承了他父亲的俟斤之位,那么他来这里,恐怕是想策反南道各族。”
崔季明点头:“我想的也是如此。
可若真的是突厥十万大军逼临凉州、又有北道的铁勒部落压丰州,这一手就太没必要。
而且阿史那既然可能是俟斤,地位可以相当于咱们大邺的外军主将之一。
而他的身份,跨过中间的大漠,又有且末族长跟随,能带人来到播仙镇,显然需要耗费相当的谋划。”
李荆却道:“且不说这个,我认为突厥人很有可能知道三郎在播仙镇,或许来这里,不仅有战略的思考,也是为了生擒你。”
他没有继续说:生擒崔季明,动摇贺拔庆元。
若是崔季明真被擒住,捉到阵前,贺拔庆元能拔箭射死他亲外孙,但却必定受其动摇,大伤心身。
突厥也不用担心,几年后再冒出来一个小贺拔庆元了。
崔季明怔了一下,半天才扯出一个笑来:“我倒是没想到,走到哪里都有无数人想捏着我。”
长安的想捏她来说动贺拔庆元。
西域的想捏她来要挟贺拔庆元。
李荆明白她的意思:“三郎,也是没办法的。
大帅五十多岁了,武夫晚年哪有几个能过的好的。
别人到他这个年纪,早就一身病痛。”
他许多话都不好说,只得咽下:大帅打不了几年仗了,不少人都在等他死,等他老,等英雄迟暮。
贺拔庆元作为北疆主帅,手下是无数代北军,突厥忌惮、皇帝也忌惮,群臣厌恶惧怕他,可哪里都少不了他。
大邺多少年没能再培养出一个三军主帅来,而贺拔庆元几十年来,手底下带出的兵、带出的将,一个个作为他的徒弟已经遍布大江南北,自西有李荆这样的守城将领,自东有海岸线边的水军提督。
将帅有别,将是一地的支柱,帅是一国的军魂。
他就像是满手泥浆,随手甩落在牛皮缝制的地图之上,那泥点斑斑如女娲造人,一个个立成了活蹦乱跳的军将。
以至于连大帅的徒弟们,对于他如今的断子绝孙,都有一种不甘,和一种不敢言明的“本该如此”
的相信。
贺拔家从高祖时候到如今,在贺拔庆元手里头显赫成这副模样,谁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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