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大很实际地推断着。
“也许逃到镇上去了,从镇上搭船走了。”
“没有路条怎么能上船?你不记得她回来那时候怎么说的?码头上盘问得多紧呀!”
那天晚上民兵又来过一次。
老夫妇俩在黑暗的房间里趴在窗户眼里往外窥视着,看见他们打着灯笼进来,到金根那边去了。
然后又出来了,把顾冈的行李挑在扁担上挑走了。
顾冈一定是不回来过夜,大概住到王同志那里去了,为了安全的缘故。
民兵出来的时候没有把金根的房间关紧,它整夜地在风中开阖着,砰砰响着。
谭大娘给吵得睡不着觉,想叫她媳妇起来把门闩好。
“嗳,不能动它──不能动它,”
谭老大惊慌地说。
“让人家知道了,也说不定还当我们进去拿了些什么东西。
待会抄起家来,少了什么又要赖我们。”
那扇门更加残酷地一声声砰砰撞打着。
谭大娘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着,听着那声音。
然后她轻声向她丈夫说:“不像是风。
倒像是他们俩回来了。”
“别胡说了!”
谭老大说。
其实他心里也是这样想。
然后谭大娘自己吃了一惊,发现她刚才说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已经把他们当作鬼魂了。
也说不定他们还活着,说这样的话简直是咒他们。
她心里觉得懊悔,就又想到他们平日为人的好处,年纪又这样轻,想不到落到这样的下场。
她的泪珠一颗颗滚到她那扁而硬的旧蓝布面的芦花枕头上,可以听得出声音来。
第十六章
关帝庙里王同志的寓所是一个灰黯的地方,但是在顾冈的眼中,和他住过的这些农民的家里比较起来,已经有天渊之别,多少有一点书卷气,相形之下,简直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倒有一点像他记忆中的账房师爷的卧室,他小时候很喜欢到那里去玩的。
这房间非常广大,又特别长,从前是一个配祭的神殿。
偶像与神龛早已搬走了,但是那积年的灰尘与蛛网仍旧原封未动。
那油灯仅只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在整个的空房里,只有那一个角落里陈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乱堆着笔砚簿籍与各种什物,还有几张椅子与板凳,构成一个卧室兼办公场所。
这小小的一块地方充满了一种气味,乡下人称为“老人头气”
,由寂寞与污秽造成的。
在那凛洌的寒夜里,那气味似乎更浓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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