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起起伏伏经历了那么多,已经修炼出了钢筋铁骨,再大的委屈也能往肚子里咽。
清羡还小,不懂那些,仰着头问:“祖母,什么是吃绝户?”
老夫人娓娓告诉他:“就是家里没男丁了,没人支撑门户。
家业传续不下去,旁支的那些族亲打咱们的主意,把祖母赶出去,露宿街头。”
清羡“呀”
了声,紧紧抱住老夫人的胳膊,“我陪祖母一起出去。”
老夫人失笑,摸了摸他的小脸道:“咱们都不出去,清羡是男丁,咱们家不是绝户。”
静下心来,翻开书页接着教孩子读书,隔壁院儿里的事就装聋作哑,不要去过问了。
儿子都没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老夫人是明白人,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把清羡好好抚养长大,保持这门头不倒,才是顶要紧的。
那厢皇帝站在廊子上,静静看小佛堂里的人拈香擦灰。
供桌上的两盏烛火
跳动着,照出她窈窕的身段,因是孀居,穿着素色的褙子,腰身掐得瘦长,看上去人很单薄。
可就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却有那么大的本事,搅得他方寸大乱。
他狠狠盯着那背影,很想知道她现在转过身看见他,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她已经察觉他什么都知道了吗?也许她对叶鸣廊说的那些,是她最后的试探。
但那又如何,各自心知肚明,不妨碍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要她愿意敷衍,他就愿意配合。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卑微,一步步泥足深陷,哪怕知道她在骗他,他也愿意徜徉在美梦里,不想清醒。
可她这次委实是伤了他的心,为什么她的执念那么深,深到不惜伤害自己。
他在乎的并不是她的完璧之身,在乎的是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哪怕只有些微的一点喜欢,也不至于这样不惜代价地利用他。
想明白了,也看透了,他知道她心里憎恨他,由恨转爱,没有那么容易。
可他偏要强扭,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也要把她禁锢在身边,除非她死或是自己死。
提起织金的曳撒,他举步迈了进去,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可惜她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平静如深海,只是轻轻道一句:“你来了?”
他忽然五味杂陈,没有故作的意外和惊喜,对方的举动都在自己预料之中。
某些真相紧贴在窗纸上,只要轻轻一捅就破了,可谁都不愿意伸出手指。
他调转视线,看向神龛里供着的牌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就蹲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而那个要他命的人却在给他敬香,细想起来莫名讽刺。
“死人的灵位应当送进祠堂,摆在生人的院子里不合规矩。”
他启唇撂下一句话,“搬走。”
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即便左右没有御前的人,他也照样可以摆布在场的下人。
他天生有种威慑力,说出来的话,谁敢置若罔闻。
边上的闻嬷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把神龛里的牌位撤了下来,期期艾艾的唤了声少夫人。
如约并未阻止,淡声道:“依着皇上的意思行事,叫人去开祠堂的门,仔细把神位包好,别淋了雨。”
闻嬷嬷说是,退到小佛堂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如约一向不喜欢跟前有太多人,因此这院
子一到入夜就冷冷清清,唯剩院门上守院的两个婆子。
但因皇帝一来,连守门的都被遣走了,所以这漆黑的雨夜里只剩他们两个,在这小佛堂上各怀心事地对峙,彼此谁也不肯服软。
皇帝看着眼前人,他早知道她的来历,也料准她不可能和余崖岸圆房,那天放她回去都是试探,试探余崖岸是否会违逆他,也试探她究竟对自己有没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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