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专为远途商旅准备的,以盒为垫,可以在骆驼或马背上书写。
曹破延一言不发地把毛纸摊开,把墨囊里的墨汁倒出来,用井水冲开,然后把毛笔递了过去。
闻染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肯接。
曹破延把毛笔又递了递,用生硬的唐话道:“你就要死了,给自己的父亲留份遗言吧,不然他一定很伤心。”
这一番话,让闻染如坠云雾,这是什么意思?
曹破延知道,她很快就会落到右杀贵人手里,下场一定极其凄惨。
可刚才闻染哭喊着叫“爹爹”
的模样,似乎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一块东西——不是突厥狼卫的心,而是一个父亲的心。
这个女人是右杀贵人的猎物,曹破延即使心中反对,也不可能违背命令把她放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让她留点遗言罢了。
闻染忽然反应过来,这些胡人和熊火帮根本不是一路,他们显然是把自己误当成了王韫秀,而且打算杀了她。
闻染急忙喊叫着说我不是她!
我不是她!
我叫作闻染。
可曹破延根本就不信,他认为这姑娘只是找借口不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罢了。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噗”
的一声插进墨盒里,表示不要徒劳地挣扎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写下自己人生最后的话语。
闻染咬住嘴唇,再度握紧了毛笔,眼眶里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
两个时辰之内连续被绑架两次,心力交瘁,现在又被逼至这种绝境,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疲惫、惊骇和对死亡的恐惧同时袭来,摧垮了她的防线。
她想起了去年闻家遭遇的可怕事情,那时她和现在一样惊慌。
若非恩公一力庇护,只怕她早疯了。
闻染的内心涌出了极度的委屈,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而已啊!
闻染突然把毛笔远远扔开,用头去撞曹破延。
曹破延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却纹丝不动。
闻染又拿起腰间的一个香囊朝他丢去,在他胸口绽开一团烟雾。
曹破延一下把闻染的手臂抓住,把她强行按在井边。
闻染放声大哭起来。
曹破延没有动怒,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征兆,表明对方的抗拒正在崩溃,就像草原上的黄羊——当它们意识到无法摆脱狼群时,就会前腿跪地,咩咩地哀鸣。
于是他也不动怒,俯身把毛笔捡起来,重新塞到闻染手里。
这时货栈里传来一声沉重的轰隆声,似乎是哪一个大桶滚落到地上去了。
曹破延被声音吸引过去,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当他再度回过头来时,亭子内外空荡荡的,闻染的身影却已经消失。
十几名武侯粗暴地掀开那一排阔口大瓮的圆盖,用手中的木杆伸进去搅上一搅。
这些木杆的末端劈出几条反向豁口,从瓮里提上来时,裂隙里挂满湿漉漉的褐色浊油。
这些都是新榨的胡麻油,还带着股香味。
阳光从工棚上方的空隙照射下来,棚内的七八台榨器已经全数停工,袒着膀子的榨工们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武侯们搜查,不知就里。
在他们不远处,数名孔目吏手持油乎乎的账簿,正在核对脚边那一堆堆菜籽饼、芜菁籽饼、芝麻斛斗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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