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与奚山君一同回了奚山。
他与家中大大小小话别,却是真的要离开此处了。
二五问多久才能回来。
扶苏说:“也许是一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辈子。”
二六道:“你要去做皇帝了吗?在山里当大王,我们一起玩耍不好吗?公子。”
三娘问道:“山君可一同跟着去?人间的一辈子是七十年吗?我要多准备些棉衣才是。”
翠元屈指一算,笑道:“七十年倒是不长,不过是阿年处几顿茶水的工夫。
你们夫妻且自在人间逍遥,我与三娘守着家中。”
他们对人事单纯懵懂,可是奚山君却知道扶苏在说些什么。
她屏退众人,问道:“公子可是心中已有打算?”
扶苏问道:“我听闻这世间妖怪如果哄骗了人,便要经受雷罚,可是真的?”
奚山君点了点头,“正是。”
扶苏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和道:“我便问夫人一句话,你若答了,我便永远留下,哪儿都不去,就在山上陪着你同我们的孩子,教养奚山诸多子孙如何?待到我老了死了,你依旧年轻,便另寻出路,另嫁他人,我亦不怪你,可行?”
奚山君细细凝视眼前青年眉眼,心中没由来的一酸。
她含着笑道:“公子请问。”
扶苏心中也不好受,他问道:“乔府中的三娘,便是夫人的前世吗?想必不知乔太尉用了什么法子,让你不死。”
奚山君道:“我若是三娘,如何?我若不是,又如何?”
“你若不是三娘,便知你不过是贪财好欲之徒,你想要什么,我都与你寻来,哄你开心;可你若是三娘,心中所谋,恐怕更多,我竟不知,你究竟想要我做些什么了。”
奚山君心中更涩,她知道此时扶苏一颗心向着她,待她真正是好到肺腑,不然,依他漠视旁人的模样,也决计说不出这等话来。
她此生辜负他太多太多,可是,走到今日,却又只能继续辜负他。
奚山君一蹙眉,吸了吸鼻子,眼泪竟掉了下来。
扶苏愣愣地看着她掉眼泪,还未想好为何,她已经走进他怀中,轻轻抱着他,“公子,你待我如此,又是想要什么呢?”
扶苏并不言语,他觉得这其实本该是个瞒她一生一世的秘密,可这一生一世也不知还有否相见之日。
他轻轻抚摩妻子的头发,像安抚着一个孩子。
奚山君低声道:“我确是三娘乔植,我哥哥便是遗留下千古骂名的乔郡君。”
扶苏心中怆然,问道:“那我呢,你前世可曾遇到我?”
奚山君轻轻道:“不曾呢,公子于我,是个陌生人。
我们从陌生人结了个良缘,走到今天。”
扶苏面目荒凉,他把下唇对着妻子的额发,温和道:“我竟不是敏言吗?我前世竟不是你一直深恨着的敏言吗?不然我为何能附身到敏言身上,梦到三娘,看得到三娘的前生?事到如今,你却还要欺哄着我吗?”
扶苏的目光像一池被晒暖了又变凉的月下水,清冽后是僻静,“我们有缘结发为夫妻,你若不是爱我,便是恨我。
可你,并不爱我。”
奚山君紧紧抱着扶苏,问道:“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知假,便知真。”
“我喜欢你啊,扶苏,非常喜欢。
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你,比所有的古人、今人、后人,认得你的、不认得你的,倾慕你的、深爱你的,都要喜欢你。”
扶苏觉得胸口痛得血肉淋漓,他的妻子刺了一把又一把刀在他身上。
他以为假话并不伤人,可是这一会儿,他宁愿她说真话。
因为假话会从心那里,一句一句换成真话—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恨你,比所有的后人、今人、古人,不认得你的、认得你的,讨厌你的、怨憎你的,都要恨你。
扶苏喉头哽咽,压抑十分,他说:“你逼我走到今日,我一直在想,你为何会如此待我?你走的每一步都有目的,从救我至奚山,季裔扩充骑兵叛逃,到离间我与章三弟,获取阴兵令符,继而谋取谢侯家产,哪一件,哪一桩,都有你的身影,都是你下的棋。
你全力扶持我收服季裔,真正的黄韵、晏二弟,不过是为着召集三公,以便夺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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