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仙说他俗家叫什么什么旬,家住几重天来着,我一看自个儿也上不去,就讪讪地拍拍秀提的肩,叫他常回家看看。
老神仙引了线,很顺利地把剩下的四个孩子送进了年水君的学堂。
他说年水君之气益发精纯厚实,想必也快要修成正果了。
果不其然,没过五十年,年水君便飞升了。
只是过了几年,又被派到人间治理水务,依旧做他的水君,可此君之职堪比四海龙君,大权在握,巴结的人多了许多,与我们这些小妖自不可同日而语。
又过了些年头,同我一道干苦力的山君也飞升了几位,做了地仙,都有了职衔,整个人出来都仙气飘飘的,与我这妖气冲天的也就渐渐不来往了。
我登门拜访过几次,问他们可曾在天上见到我那可怜的孩儿秀提,他们都说不曾。
我日益担心,又问年水君,水君道他见过,让我不必担心,又说秀提有大造化,在人间自有一番作为。
我渐渐放了心,也渐渐把这事撂在了脑后。
妖啊,和人一样,饱暖之后才会追求精神上的慰藉,可是我那一家几百口都吃不饱穿不暖,日子不知怎的越过越穷,自然也就顾不上想我的秀提孩儿。
我来到奚山的第三百年的冬天,一林子的柑橘居然被早霜打死了,猎物也全都打不到,就连隔壁最富庶的翠蒙山君也年景惨淡,更何况我们奚山呢。
三娘刚生下二六,几个媳妇孙媳也都添了小的,大人们或许能忍,可孩子们却饿得直哭。
我坐在雪地里想法子,靠在河边的地方,天上几只大雁飞过,结了几坨粪便,全砸到了老子头上,这真是,人穷志短,鸟年头连鸟气都要受。
我先前在人间的时候,曾听说过,大旱之年,穷人们饿的时候连大雁屎都捡来吃,这玩意儿多,雪地里冻得硬硬的,前面一截未消化的草切掉,伴着杂粮能做些饼,倒也没什么味道,且可充饥。
想起孩子们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当时心中一横,我摸摸头,把那块东西拿下来了,低下头,地上也不少,犹豫很久,还是默默地拾了不少。
我其实应该庆幸,这还未到连亲人之间都必须自相残杀填腹的地步。
所有的存量都给了孩子们,大人们跟我一起弯了一冬天的腰。
我当时便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嫌弃柑橘酸人,如此之后,春天仁慈,如约来了。
奚山的花儿那一年开得格外多,一大团一大团的,在山露中,显得格外娇气。
这山奇怪得令人跳脚。
我种什么,它都不肯好好长,一块块看似不错的土地,撒了欢地长自己爱长的东西,什么奇花,什么怪草,什么漂亮什么有毒长什么。
这些依旧是不能吃的,我摘了上人间去卖,生意倒还算好,附庸风雅的书生挺喜欢,能兑换些粮食。
山里山外的猎物也多了些,我到翠蒙山君处借改良过的粮种,先前这邻居恼我吃了他的小宠物,不肯理我,我在他们家山头磨了许久,才磨到一袋,意外地在奚山长得还算好,这林林总总算起来,吃的东西才落到了实处。
大家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样一年饥一年饱的,山里的猴儿们过着苦日子也都长大了。
山中的岁月,孩子们与我是清楚的,山外的世界,我除了每年出去典当一些东西,购买一些粮食货物,基本上不大理会。
只是今年,似乎出了几件大事,人间的街里巷道都在讨论。
这些颇是稀奇。
阿箸同十七、十八、十九放假回了家。
他们现在帮着年水君协理一些水务,回家的日子不多,一年约莫住上几日。
三娘这日整理我的房间,瞧见了什么,愤恨地望着我道:“你骗我!”
“什么?”
“时间到了,还不去!”
三娘把一张老得快蚀掉的竹书扔到了我面前。
我思索着这是什么,许久,缓缓拉开,才恍然大悟。
我贵人事多,竟忘了,在人间,还有些账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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