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当他乘坐的公共汽车远去时,我忽然变得那么怅然若失,而又那么心旷神怡。
我抬起头,望见澄碧的晴空衬托着白杨树那饱含汁液的枝丫,上面的穗状紫花已快落尽,带茸毛的小叶正在春阳下闪着嫩绿的光泽我意识到,那期待中的、神秘的、难以向哪怕是最贴近的人诉说的感情,终于袭上了我的心头。
第二天,当我们在上班去的电车上再次相逢时,除了互致微笑以外,自然而然地交谈了起来。
“你也学外语吗”
他掏出一本英文拿在手中,亲切地问我。
“正听日语广播讲座我叔叔是个日语翻译,他能辅导我。
不过,我现在花工夫最大的是文学我喜欢读中外古今好的短篇。”
“自己也写吗”
我慌张地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文学。”
他仿佛出了我内心的羞怯,诚恳地说,“不过,现在好的,尤其是短篇,好像还不太多我喜欢契诃夫的、莫泊桑的、欧亨利的;中国的,李准的李双双小传,王汶石的春夜,还有孙犁的山地回忆读过了,隔一段时间还想再读一遍”
我心里像流过了一条温暖的、明净的、琤琮鸣响的小溪。
在我接触的同代人当中,几句话就能使人感到这般知心的,他真是唯一的一个。
每次总是他先下车。
这回下车以前,我们约好第二天一早到北京图馆去。
接下来的十几次约会,也都是到北京图馆去。
我们每次分手时说好下次到馆的时间。
开头,我发现他同我一样有着严守时间的好习惯,我们总是前后脚地来到存物处的窗口前;不过,有一回我因为表拨快了,早到了一刻钟,当我穿过柏树墙当中的甬道时,偶然朝柏树墙的缝隙中一瞥,恰好发现那当中不但有高高屹立的华表,而且有焦急地朝大门口翘望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发现我已经提前到达。
我没有招呼他,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支配下跑进了图馆前厅。
我以为他随后就到,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就来。
直到一刻钟以后那正是我们约定的时间他才仿佛刚刚到达似的走了进来。
我没有戳穿他的秘密,但内心里感到非常幸福。
就这样,我们在分手后盼望下一次相会,我们在相会后共同坐在安静的阅览室中读自己心的。
常常是这样,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眼光从本上移开,在短促的对视中汲取一种无名的力量,然后又俯首更用心地读了下去
不知不觉地,北海公园正门前那几株梧桐树的大叶片已经泛黄。
满城都有人在谈论大学招生的事儿。
这一天,我们从北京图馆出来,边走边谈地穿过了北海大桥,来到团城侧面的梧桐树下。
我们站在那儿,各自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告诉他“我想写一些关于青年工人的。
激发我们的同龄人为实现祖国的四化去拼命劳动、创造我觉得也许不去上大学中文系更好,我要把工厂和整个社会当作我的大学”
他使劲地点头,额上的发尖跳动着,热情地支持说“好我要去考考外语学院,不过,倘若考不上,我也不会流自来水儿我研究过生活里的这一部分现象科班出身的未必都是金刚钻,草台班出身的也未必都是铁疙瘩。
取消科班是荒唐的,迷信科班也不对写,好像从来都是草台班出身的更厉害一些哩”
真喜欢听他这些话。
我想到亚梅在我宣布不考大学时竟“哟”
地尖叫了一声,并且用两只拳头擂着我脊背笑骂着说“怪丫头把你肚子里的墨水倒给我该有多美考上了一毕业就是四级工的待遇呀”
对比之下,更感到他是多么能理解我
就在这一天,当暮色降临时,在紫禁城的筒子河岸边,呼吸着马缨花的芳馥气息,他先是轻轻、后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久久地、久久地没有松开
这天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住在同楼的冯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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