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即便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却已经能一眼看破他的疲惫和孤独。
她在忘室中看到了他在抱朴公文集上批注,那句“心向往之”
是他无奈之下所留,后来连他自己都不在意了,她却一直记在了心里,此后便时常以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凝视他,眼底藏着令他莞尔的心疼。
她很懂得他……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年,他们彼此在离乱中都各自有了那么多不同的遭际,她依然最懂得他。
齐婴心中突然觉得满涨,此前他所创下的任何功业都不曾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些东西,不再是为他人而忙碌,而是实现了自己的私愿:有一个深知自己的爱人,然后不问后果与她相守一生。
那一刻,齐婴的神情柔和无比。
而眼下淆山夜色苍茫,无数的火把如同长龙,赤红的火焰燃烧着,在苍山的瞬间寂静中竟也清晰可闻。
那夜色与火色之中,齐婴的神情已全然不再有和沈西泠独处时的温柔,众人只见左相从山道下行来,凤目如淬雪,神情安稳一如往昔。
明明那时他看起来有些苍白,像是大病过一场,可他的气韵却莫名有种冷锐威压之感,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好像……他才是真正的天子一般。
满山的人这时却听“咣啷”
一声响,在无声的寂静中显得尤其刺耳,原是大将军之子韩非从手中的长剑掉到了地上,他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左相,两手发抖,神情看上去像是活见了鬼,说:“左相?你、你不是已经……”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韩非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通为何当日自己眼睁睁看着葬身江河鱼腹的上官,今日却又忽然凭空冒了出来!
而他的父亲韩守邺此时却明白了,自己的蠢货儿子中了齐敬臣的圈套——他根本就没死,却如同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虎狼,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要扑上来撕咬人的喉咙、将人一丝血肉也不剩地拆吃入腹!
他们中计了!
韩守邺心中一时大恸,继而生出慌乱之感——如今山下已无兵戈之声,可见他的人已经被降服,齐敬臣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会现身,而他现在露面了,是因为他已经拿准自己要赢了么?
千思万绪一时涌上心头,令韩守邺也有些招架不住,他身子一晃,连忙以剑撑地佯作强硬之态,而此时却听自己身后的天子朗声而笑,他扭头看向萧子桁,他的外甥眼中正冒着极亮的光,好像亢奋已极,对他说:“舅舅,你输了。”
不是申斥、不是威胁,仅仅是陈述。
却令韩守邺如遭重击。
他尚且未及反应,紧接着便又听见萧子桁肃声对齐婴说:“爱卿来得好!
还不速速将韩家逆臣给朕拿下!”
天子话音刚落,山间众人便见他们名满天下的左相轻轻招了招手,刹时静默了的山间便重新响彻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无数的火把攒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向着韩守邺和韩非从所在的方向而来!
韩非从大惊失色,立刻捡起方才丢了的剑护卫在父亲身前,同时大声喝令手下兵将上前迎战。
他一把扶住急怒攻心、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的父亲,额头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急声问:“父亲!
齐敬臣来者不善,我们恐怕是中计了!
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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