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笔成文,字迹刚劲清瘦,棱角锋锐,笔画拗折,不似她的字那般隐藏了性情,而全是峥嵘外露的。
她看得怔怔然,连手上沾了墨渍都不知道。
他忙拂开她的手,“越帮越忙!”
她有些讪讪的,“奴婢这便去盥手。”
说着往外走,他却忽然发话道:“你想不想继续读书?”
她愕然回头,他掷了笔,懒懒散散往凭几上一靠,眉眼斜逸风流,“孤一个人读书闷得慌,过去那些丫头连大字都不识,孤的课业都没人督促。
明日你便随孤一同上太傅府上去。”
她惊诧莫名,浑然摸不清这古怪的少年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主意。
宗室带个奴婢去听讲是常事,可让她督促课业又是作甚?难道还真要伴读不成?
他看她那结结实实受了惊吓的模样,心情无端松快了几分:总算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新奇的表情!
他笑起来,双眸都灿灿然如缀了漫天星子,促狭的薄唇轻启:“记得带《毛诗》。”
晚膳之后,梁王便不见踪影。
阿暖一个人回到勿忧宫,想了想,还是去将他的卧房整理一番,四处仔细检查了,确认是真真的干净无尘,才放下心来,往外间阁子里歇息去了。
手心已不是那么疼,而代之以酸楚的麻木。
她小心翼翼地将炭灰理净,找来粗布,随意包扎了一番。
又在榻上呆呆地坐了片刻,忽而走到墙角,将那一方竹箧拖了出来。
箧中端端正正地堆叠着许多书简,都是粗糙的麻绳编连,年深日久偶有脱落,被人用杂色绣线重行密密地缝了一遍。
薄暖怔怔地用手抚摸过那针脚细密的绣线,仿佛看见母亲在灯下为她编连简牍的样子,温润的眸光,宁静的神色,永远淡然不惊,永远风和日丽。
梁王顾渊回卧房时,看到的便是阿暖蹲在墙角,对着一箧书册出神的样子。
他静了静,原要迈进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站在门外咳嗽了两声。
她连忙将《毛诗》挑出,合上竹箧,整理衣襟回身行礼,“殿下。”
他凝视她的脸,明明是个满肚子心眼的慧黠少女,却偏做出一副温柔端庄的样子来——他不自觉斜了嘴角,袍袖一扬,一只小盒在空中骨碌碌打着旋儿落进了阿暖怀里,“治烫伤的。”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又冷冷地添了一句:“明晨之前赶紧治好,休到先生那边拿不稳笔丢孤的人。”
做梁王殿下的贴身侍婢,其实并不是很累。
因为梁王生性好洁,平素不喜人靠近,所以很多当真“贴身”
的事情都不必她服侍,比如夜间的更衣就寝。
她在阁子里歇着,与他只隔了一道帷幔,她和衣躺上床,那边空旷卧房里的灯火直到子时方熄,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掀被声。
也许是春夜太过静谧了,那声音从她的耳朵直窜进了她脑子里,闹得她脑中一阵嗡嗡乱鸣。
真的进梁宫了……真的见梁王了……却又真的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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