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胜日,长安四处扎着彩架鳌山,层层悬着明角宫灯,吸引都人观看。
最上层是料丝玻璃灯,八角垂着同心方胜,胶片上绘的是列仙故事,取一个仙道在上的意思。
中层为陶制的人俑灯,演的无外伏羲女娲、周公成王,据说是从汉画像砖拓的模子,也被木轮带着一升一降,手足如生。
最下层看着不打眼,凑近了闻,燃得可都不是普通的油膏,而是掺了全福记的芸香,一盒单卖得五两银子呢。
商家一来为揽客,二来为夸富,竟串和了糊灯的匠人,白贴了一百盒,挂在坊市巷口,向过往行人输送香气。
如此一来,别的商户可都大显神通,不甘落后,有雇来高跷队的,踩着一丈高的细竹跷,穿云破雾似的,在树巅放一个西洋贩来的八音琴,也没见有人吹弹,就自个儿噔噔奏了起来,音色柔靡,比琵琶、弦索不同,倒和吉庆场子打成一片。
也有几个野孩子,呼朋引伴,甩一个麻雷子在路头,自个儿先捂着耳飞跑了。
几文钱一个的东西,工艺粗疏,那引线十有九是点不着的。
也有例外,过了半柱香,才猛不丁炸响,惊着了绣幰香车里的小姐,遗落下新打的水精八宝簪,倒给书院里逃学的秀才捡个正着。
这就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了。
京里人酒足饭饱,最爱听扯这种闲篇,天桥底下卖唱的,镇日也都在唱这些。
相比之下,天街要冷落许多,因住的都是达官贵人,甲第连天,怕一个不好,引起走水,烧坏了名工巧匠绘制的雕题玉柱,故而只在街口象征性地挂了两盏红灯。
商号里整出的那些噱头,是一样也不许进内的。
虽则大人宝眷,规矩格外严密,在这一日也可放个小风。
她们不像□□品属官的妻女,能乘油壁车上街,亲自感受节日气氛。
若有临街的水阁,都可撤去夹板帘,供她们高居其上,隔着碧油栏杆,稍稍一窥尘世。
这在底下的人,既看不清脸面,只有一片湖绉香纱,波纹如雾,就跟乘槎的张生相似,恍疑看见了织纱的天女。
这在她们可是很满足了,若说不足,也只是这般静坐干饮,有些无趣。
都是不出大门的女子,那时新酒令,懂得有限,不一会就过完了一圈。
便有要限字分韵作诗的,那捷才的自然对了胃口,佳篇迭出,铺锦列绣;腹少诗才的,可就干瞪了眼,不是错念了书上的成句,就是失粘失对、平头上尾,闹了个大红脸。
还是曾御史家的二小姐机敏,支使梅香,从街上取了灯谜过来。
击鼓传花,轮到的就在簪匣中随拈一条,若答不出来,可要罚一大觥。
先是金吾同知之女林卧凤,她从相貌到性情,无不酷肖乃父,肚里墨水也是不多,捏着红纸条,汗水可就沁出来了。
细看她拈的那一张:“四角方方一片田,一块一块卖铜钱。”
可也确实古怪刁钻,众芳都托着粉腮瞎想。
左首湘妃榻上的一名女子,忽将罗扇倒叩,食指一点曾二小姐:“啊呀!
这可不是说的静姊姊?我们竟没猜出,这可都该罚的了!”
曾二小姐闺名静仪,柔肤细嫩,吹弹可破,水磨的豆腐一样,小时候嬷嬷就背地里唤她“豆腐娘娘”
。
曾静仪闻言赤了脸,下一回由她击鼓,她把小金锤一敲,两下就停了。
回头一瞧,正落在方才出头的女子手中,简直是肚里算好的。
她把翠眉一扬:“这不是,都知道五姊姊才学好,老天爷有意相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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