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银器雕琢的藤萝长春图样,繁密的银绞丝穿着紫色宝石勾勒出精细的春叶紫藤脉络,原是她最喜欢的样式,此刻,却只觉得上头碎碎的珠玉射出细碎如针的炫光,一芒一芒戳得她眼仁儿生疼生疼的。
须臾,皇后才觉得那疼痛劲儿缓了过去,露出柔婉容色:“皇上的意思,臣妾懂得。
是臣妾失言了。
原是早起嘉嫔来请安,提了几句宫中异象。
但怪力乱神之语,实不该出自臣妾口中。”
皇帝微微颔首:“这样的话不仅不该出自皇后口中,皇后更应该弹压流言,免得宫中妄语成风,人心自乱。”
皇后恭谨道:“臣妾知道了。
回去后自会训示六宫宫人,不许他们再胡言乱语。”
皇帝的笑幽幽暗暗,口气却温和到了极处:“嘉嫔素来口无遮拦,人却是直肠子,有什么话都不瞒着朕。
所以她说什么,你听一耳朵便罢了,不必事事过心。”
他见皇后的脸容渐渐有雪色,越发笑容可掬,“对了,还有一事,朕要嘱咐皇后。
愉嫔生子是喜事,更有皇后替朕料理后宫的苦心。
朕想着有子承欢膝下,皇后也可添欣慰。
所以,六宫上下同赏半年份例。”
皇后勉强笑着,见皇帝倚窗而坐,这样风姿秀逸的男子,如玉山巍峨,纵然光华万丈,她却只能高山仰止,从来都难以接近,只能由着如是情意,默默淌过。
只是此刻,他的欣慰和欢喜也是对着她的,倒并不像是只为添了个皇子,更是多年夫妻的一份安慰和亲近。
不知怎的,她心里便软了几分。
哪怕多年来时时处处顾着富察氏的恩荣,多年相伴,到底是有几分倾心的,何况又为他生儿育女。
远远的儿啼声犹在耳畔,她蓦然念及自己早逝的永琏,心底狠狠一搐,牵动四肢百骸都一同抽痛起来,滴出猩红黏腻的血珠子。
她极力将腮边的笑容撑得如十五无缺的月:“是。
皇上的庶子,也是臣妾的庶子,都是一样的。
只可惜臣妾与皇上膝下都只有一个公主,若是多几个玉雪可爱的女儿,那便更好了。
只是说来说去,都怪臣妾无能,保不住皇上与臣妾的永琏。”
这一句“庶子”
,骤然挑动了皇帝欢喜中的情肠,有如缕的悲愁蔓延上他微垂的唇角,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皇后皓腻的手腕,切切道:“女儿也罢,庶子也罢。
皇后,朕与你终究是要有个嫡子的。”
皇后含着朦胧而酸楚的笑意:“皇上,臣妾侍奉您多年,必有许多不是之处。
可臣妾一心所念,唯有皇上。
臣妾无论如何,也会生下嫡子,以慰皇上心愿。”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皇后,无须说这样的话。”
皇后盈盈睇着皇帝,不觉泫然:“臣妾身为皇后,是不该出此软弱之语。
可臣妾上有皇额娘,下有公主,又有母家荣华。
可臣妾所能倚仗的,不过是皇上而已。”
皇帝轻嘘一口气,轻抚她肩头:“皇后的心思,朕懂得。
皇后亦不要自怨自艾了。”
他懂得么?皇后在心底里轻笑出来,宫里的女子那么多,对着他个个都是笑靥如花,自己的艰难辛酸、如履薄冰,他如何能懂?就如她一般,哪怕相伴多年,很多时候,他的心思,她也是难以捉摸。
一世夫妻,唯有表面的荣光……
皇后这般念着,转身处,终于忍不住低首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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