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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曼颐,刘老板将库房还给我住了,我不用睡在桥洞底下了,我又有地方住了,哈哈哈,我不用淋雨,挨饿,给人当成乞丐打……于曼颐!”
他声音骤变,突然从地上爬过来,双手掐着她的脖子质问道:“你要过饭吗?你被人当街打过吗?你穿得漂漂亮亮,在上海做起好好小姐了——呸!
你个臭婊子!”
他疯了,手上不知轻重,于曼颐发不出声音,整张脸被憋得青紫,喉咙里咯咯作响。
三叔将被烧毁了五官的脸凑近她,怪声道:
“曼颐,你好狠的心啊。
我们不过是要将你嫁人,你就要烧死于家所有人。
你说我是最坏的——于曼颐!
我看于家最坏的人,是你啊!”
于曼颐窒息的前一秒,三叔又毫无预兆地将手松开了。
“不过你逃不过的,”
他又用手撑着地,一边往后退一边发出怪笑声,“呵,哈哈哈哈,你逃不过……刘老板派人在上海搜啊,搜啊,到处找你的名字,竟然在月份牌的落款上看到了?商务印书馆……好气派啊……你好有出息……可那有什么用!”
“你要嫁人,你是要嫁给刘老板的!
你是人家下过礼,下过聘书的姨太太,这就是你的命,你逃不过的!”
“明天一早,刘老板明天一早就到了。
这院子里的灯笼都是为你点的,你看看,这双喜字也贴上了……啊呀,我还是他的亲家呢,那我那库房里,是不是能多要一条褥子了?”
三叔双手撑着在原地转圈,为一条尚未兑现的褥子喜极而泣。
“嫁人喽!
喝喜酒喽!”
他一边唱着一边往前爬,艰难地爬过了祠堂的门槛,“咣当”
一声砸在地上,又将那门反手关上了。
门没关严,门缝里洒下一缕月光。
于曼颐的脸被那月光照着,终于缓慢而无声地淌下一行泪来。
三叔的歌声也消失了,直面被烧毁的人脸的恐惧淡去,身上的疼痛也慢慢消失,唯一恒久而钻心的,是膝盖骨深处针扎一样的剧痛。
于曼颐疼得动弹不得,她缓缓地转过头,避开月光,又将眼睛闭上,意识逐渐被黑暗吞噬。
没有办法了。
她没办法了。
她被捆住了,她的腿疼得动不了。
刘丰盐明早就到,宅子里都是他的家丁,红灯笼点起来了,她要嫁人了。
这次她没有周旋的时间,他就要在这里娶她。
她势必成为他的姨太太,自此被关进深深的宅子里——扫盲班,上海,商务印书馆,都会成为过去,或许有一天有人和她提起这些名词,她也只会觉得陌生,都想不起那些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那她得趁着现在在仔细想一下,好好的想一下。
于曼颐流着眼泪想,这一夜过去,她或许连想的资格都不会再有了。
她开始想很多人,很多地方,脑海里的一幅幅画面如电影一般闪过——苏文的画室,石桥上的游筱青,老板娘的布店,商务印书馆如钢铁机器一般的蒸腾,和她吵架又抱住她哭的尤红,姜玉,宋麒……宋麒……宋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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